如梦如痴,如幻如离。
如若成境,恰入止境。
“昨晚不知为何,梦见了她。我回到了老家,老家的大门口对着一条马路。那马路有一定年头了,从前那是一条土路,刮起风来,满路的尘。后来啊,那条路被铺上了沥青,那路平整了些,只是会在烈日下融化,像口香糖一样粘住行人的鞋子。马路的边上,就是村里大队的办公院子。可在梦里,那里变得不一样了。红色的砖房,门口对着通向我家的路。那房子已经很老了,墙上刷着中国联通的蓝底、白字的广告,房子的门口长满了草,横着的几根木头还没有烂干净。小时候,我曾和村子里的孩子坐在路边,看着树干上发出的木耳,对着自然课本的图案,把它们从树干上带走。透过那房子屋檐的一角,可以远远看到山上的高压电塔。塔不知是谁建的,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有一二十年的光景,它们摆开宽阔的臂膀,像纤夫一样拉着两根粗壮的电线,山风山雨,它们的姿势始终如一。
那古老的房子,今天突然传出了争吵声。大人们争相去看热闹,就如同往常一样。村子里有人吵架,就像吹起了战斗的号角,大家齐刷刷集到一处,拉开争吵的双方,发表自己的观点,若是劝他们不住,就会把村长招来,最终在经历了一番口舌之后,整个村子的人都累了;有的村民会觉得意犹未尽,借此告诫家人或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房子大门洞开,里面的争吵传了出来。大人们争相在劝夫妻二人,我寻声站在门口,只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很像是两个人带给我的感觉的融合。一个是孤苦伶仃的孩子,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双亲,靠着自己姐姐给她提供学费,她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比我成熟许多,她承受着年少不该有的悲惨命运。我曾对她产生过一种崇敬,欣赏她面对人生遭遇的强壮。另一个,是眼神中闪烁着无助却很有思想的女孩。我曾经怀疑她的眼神是不是骗了我,身边的好友告诉我,她曾因为缺乏安全感整天下午不敢打盹;我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她,在同她分手后,我伤心了大半年。所以,我在梦里把那个女孩更多的看成后者。”
“后来呢?”
“接着,我进去那间屋子,那墙早已经掉了漆,是很经典的上白下绿的风格。农村的粉刷很容易掉的,质量不好,更多使用土灰直接刷上去。我进去后,发现里面挤满了人,那个女孩可怜兮兮地坐在床边。我把她叫做念念吧,这样说好说点。念念的眼神是我记忆里最暖心的存在。你知道吗?就是,丝毫不矫揉造作,很自然的,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甚至隐隐约约含着泪的感觉。每次和她的眼神接触时,我就感到悲从中来,好像有谁吹到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部分;我好像捧着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不敢轻佻,不敢乱动,只有好好地捧着她。这就是为什么我分手后产生了一种错觉,我觉得自己被她的眼神欺骗了。现在连在梦里也是,她的眼睛仿佛在说些什么,单单对我,想对我说些什么。当这种信息将要建立起链接时,我们会发现,两个人之间隔着什么东西,诚然,我们两个都知道彼此已经分手。她在逃避我,我也在逃避她。接着,镜头一转,就是隆冬腊月了。我们高中一行人去聚餐。倩倩和小颖在一起走着,我走在她俩前面,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至于为什么梦到小颖,可能是由于我跟她说过我们两个分手的事情吧。对了,我还戴着口罩,梦里我是戴着口罩的。事情都过去好久了,我经常戴着口罩,骑着车去学校,因为冬天比较冷,所以戴着口罩会好受点。还是接着说念念吧,我正走着,忽然,她忍不住之前父母吵架的悲伤,用胳膊挡着脸往前跑。我一把拉住了她,她挣脱不开,反被我抱住,我就在那一刹那产生了保护欲,她也抱住了我,接着,她摘掉我的口罩,在我的脸上亲了五下,我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五”,的确是五下。她眼睛里依旧充满了柔情,我看她心情好了许多,就提议大家去逛商场。我是特别不爱逛商场的,可是她喜欢啊。她就挽着我,和我一起上楼梯,转啊转,看了好多店铺。最后,大家都累了,就找了个饭店,大家围成一团坐着。我们吃的是火锅,在冬天里冒着热气,雾化在橱窗,橱窗外面是拥挤的街道。这梦梦到这里,差不多就完了。”
“嗯,好的。那还有其他的梦吗?”
“还有,那回我梦到我和妈妈去饭店吃饭。那饭店相当高端,像宫殿一样,它的柱子很粗,墙壁是用汉白玉砌成的,扎根在宽阔的十字街头。我和妈妈刚从饭店里出来,就在街头碰见了开雅,开雅身材很苗条,独来独往的气质迎着她的生命。她有时很开心,喜欢拔高她气质的话语;她有时很失落,总会难受,会有少女年纪正常的悲欢。我曾经给她写过一封信,想和她亲近些。念念劝我,那是念念还不是我的女朋友。女人们总是有一种互相感应的雷达,能从大体上判断出这个人是如何的。我还算幸运,碰到的女人都没有怎么伤害过我。更恰当的说,我很善于伪装,这个伪装是需要带引号的。我更喜欢和女人打交道,她们对待生活很柔软,很认真。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们可以收起所有的坏脾气,去成全,去满足对方。至少我遇到的女人都是如此。开雅遗世独立的气质,那番高冷,真的让我产生了距离感,所以,我把那封信撕得粉碎,丢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筐里,再也没有对谁提起此事。不过,这时在我的梦里啊,总是会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我妈妈邀请开雅去我们家做客,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开雅则和他们聊得火热。过了一会儿,我爸妈说他们同意我和开雅在一起了,从此以后开雅就是我的女朋友。我正纳闷儿怎么会是,开雅就腼腆地走过来,我也不好意思了,只好提议我们出去转转。开雅说她冷,我说我热,那我就把毛衣脱下来给她穿上。没想到她竟然很乖的,略带撒娇地让我抱她。一番亲昵过后,我们就出门逛街了。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俩在一起了。不过呦,梦真的很甜蜜。”
“听起来是很小清新,你的梦表现了你丰富的想象力。”
“是嘛?可是这些梦和我的病症有什么联系呢?”清远摊开双手,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我觉得你的病症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至少你还能很好地去表达自己。联系肯定会找到的,慢慢来,不要着急。”刘医生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又翻了翻清远的病历,说道,“你这只是轻微的抑郁,我这么说是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的状态估计得过差。今天先这样吧。”
“嗯,好的,谢谢你了,医生。”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回去注意休息啊!”
清远走出诊所,叹了一口气。他今年19岁,已经上了大学,今年正好是大二。半年前,他和相处了一年半的女朋友分了手。两个人只谈了半年的恋爱,异地恋却足足持续了一年之久。由于各种客观原因,清远没有办法去见自己的女朋友---清远觉得这些是客观原因,主观原因呢?他觉得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不管怎么样,爱情里是分不清谁对谁错的。纠纠缠缠的关系,谁也不能给出个确定的答案。一年的时间足以擦去一切的好感,清远在分手时感受到了心里一阵电击,应激性的抽搐伴随着夺眶而出的泪水与喉头的酸楚,瞬间像洪水般淹没了他。那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分手,毕竟一年过去了,这点痛苦还是小意思。第二天,他还是照样去学习、去玩耍。他原以为自己只会单单难过那几天,时间已经帮助他完成了大半的遗忘任务。他越是这样想,情况就越超出他的预期。
他在感情上没有过多的表现。还是和平常一样吃吃喝喝,没心没肺。一个月后,他回到了家,隆冬季节,家里冻成了冰,他一个人窝在被窝里,看着窗外的梧桐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干,前年的这个时候,他冒着霜雪在校园门口等了她一个小时,给她买了巧克力,然后他独自顺着冰滑的路面回到了家。一个半月后,他不想那个人的名字里再出现,提起她,他会感到一阵反胃。他更多是想和过去的那段日子划清界限,分手让他觉得是一种解脱。之前,恋情总像一块大石头,堵在他的眼前,他把一切的注意力都放在怎么推着这块大石头前进上……之后,随着一声巨响,这石头掉落山谷,他的眼界突然开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处境已然偏离自己的预期甚远。他在学业上毫无建树,面对未来,他开始惊慌失措。这个年纪的魅力就在于此,面对社会和茫然的未来,他不知道该向何处去。他像一个睡着的人,做了好久的迷天大梦,等醒来才发现已是沧海桑田。
焦虑感渐渐用爪子勾住了他,扼住他的喉咙。他食欲不振,心情低落。友人和他在晚上聊天时,就发现了清远的不对劲儿。他看着清远空洞绵软的眼神,不由得产生了惊恐。在友人的建议下,清远找到了自己的老同学刘医生,他正在实习,正好,清远就给自己的老同学做了个练习对象。
清远前几个月的状态很不好,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听着同寝室朋友地鼾声,他陷入了沉思。后来,清远习惯了失眠。他尝试着和失眠做朋友。失眠倒是不喜欢他,逐渐地,他变成了一个月失眠一次。思索的时候,他是痛苦的,明知道一切已经发生,他还要为之买单,买自己失意的单,买自己错过的单。放弃的时候,他是快乐的,所有的东西对于他而言都是沉重的,每件事都要让他操心,让他费力,都像一块石头,用绳索拴住他,如果他放弃,他将是极度快乐的,不用再背负什么,就像一个吃霸王餐逃票的客人,甩下一身的累赘去逍遥快活去。
在这个期间,他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他曾经生活的地方,天复变,每天都有不同的景色,四季分明。清远还记得夏日灿烂的阳光反射杨树叶子的金色,还记得初秋天高气爽的深邃与魅蓝,还记得琼碎散落街道的光洁。这些景色都被整日的阴郁所代替。他爱好的音乐,来到大学之前是林肯公园的厚重广袤,身负力量,可以承受什么东西的,之后,他则偏向了嘻哈,醉心于玩世不恭的状态,试图在行为上冲破幼时赋予他的种种枷锁。
这中间蕴含着哲学式的命题。清远经过年少的种种不幸,终于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思维体系。一个人形成思想容易,可组合成体系就难了。换句话说,成为体系的思想可以搭建起一个人基本的行为架构,形成他的彼岸世界。清远把这种状态叫做“成境”。它给予人的是一种安全感,即面临周遭不断变化的世界,不会产生重心上的倾斜。形成这样的思维模式固然好,不过对于清远来说,它带来的坏处也是致命的。学生时代的思维是:出现了问题,然后解决它,接着,这个解决的方法就成了固定的模式,再经过思维逻辑的加持,这就成了一条河道,每当洪水来临,就会把它引向这条固有的河道进行分洪。
这样的思维模式在大学的第二节课遭受到了挑战,清远私下里给老师发邮件询问,就被老师揭示出了这样的问题。清远的问题是态度和立场谁是第一位的问题,老师给出了下面的回复:
“我觉得究竟是态度决定立场抑或反之,不如多方面地认事重要,多方面思考问题获得多种认知,就可以趋近客观了。陷入态度、立场的先后秩序有啥实际意义呢?是想寻求一种固定模式吗?这可能是无解的吧!客观判断事物的确是艰难的,因为成功做事的基本前提就是客观认事,这只能通过学习、思考、经验积累、智慧增长来解决,也是智者与非智者的重大或基本区别。”
他看得半懂,于是就把这句话反复咀嚼,最终,在他分手后,他终于读出了属于自己的意味。对“成境”过于自信、过于机械,就会陷入“止境”。他的外围是在不断变化的,盲目迷信和坚持自己过去经历所形成的惯性思维是让他步入“止境”的关键。过去几年的日子过得像流水,无色无谓,自然得没有一点声响。清远被置于茫然的人生阶段里,卡在时间的齿轮中,被时间挤压变了形,却怎么不能步入下一秒的自己。
“你似乎被捆绑得很厉害,说说你看到了什么。”清远接受了刘医生的催眠治疗,伴随着刘医生语言的引导,他慢慢地进入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
“后面是一条大河,波涛汹涌,我就站在河边,鞋子都湿了。”
“前面呢?”
“前面是好几条道,散向四周,每条路长得各不相同。有的直直地通向森林,有的弯弯曲曲隐藏到了草丛里。”
“你想走哪条路呢?”
“我……我不知道,周围有声音,有声音!”
“什么声音?”
“有人,好像是在对面。”在嘈杂的波涛声里,他分明听到了有人在路的另一头呼唤他。
刘医生看到清远有些慌张,就让他醒来了。清远长舒一口气,很明显,这次的治疗又没有成效。
该走哪条路?这是清远心里的又一个命题。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日子里做选择,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的选择却变得越来越少,甚至是被预定好的。清远产生了恐惧,他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然而在同周围、亲人、遭遇的种种博弈后,他现在的样子仿佛是各种外力挤压成型的结果。做选择要求诸于什么呢?好像这一辈子都是求诸于现实的扭曲和父母的安排。随着他长大,父母的观念落后于这个时代了,他无所求助。清远感到一种不公,他就像一个动物,被父母养大,却没有交给他自主的能力。接着到了一定的年龄时,父母摊出无力的双手,告诉他,去找自己的树吧,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禁感到悲哀,自己或许会失败于强大的父母的托管里。他有一段时间求诸于宗教,向朋友借了一本《圣经》,努力学习其中的福音书,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试图从中找出真理的身影。
宗教给他的感觉,是神秘的,需要技巧去信仰的。有人告诉过他,宗教是危险的,他家门口的小卖铺,开店的是个老太太,他们的关系原本非常和睦,他小时候经常在她家店门口玩耍,后来,因为一件小事,老太太把清远训了一顿,清远觉得很委屈,脸涨得通红。良生闻声出来,看到清远在哭着往回走,良生遂冲那里大喊:“以后不去她那里买东西了!”有人告诉过他,宗教是和蔼的,小卖铺的对面是个教堂,房东信教,里面的住户则能享受到每周末的大锅饭。不论刮风还是下雨,对面都能传来喷香的味道。那教堂只有一个简单的十字架,是圣歌把它的颜色重新粉刷,每年都显得更加新鲜。终于在他17岁那年,清远尝试着去解读基督教中的金玉良言,他日常的用于都会尽量引用圣经的话,他的作文也会在最后一段的开头写上:“《圣经》里写道:……”与信奉圣经几乎同时,他又把橄榄枝伸向了哲学。他求知若饥,哪种学说和信仰能够解答他内心的疑惑,他就去了解。好奇心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如此好奇,第一次还是他在去往市里的公交车上,面对着窗外的招牌,他不停地去念,去张望。
催眠中的河,源于他11岁的经历。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刘医生,当时,良生和大姐合办了一片桃树林,承包的是大姐村里的地。那是一处静谧之地,桃树还很瘦弱,刚刚发出细枝,结出花骨朵。横着穿过林子,则是涧河---一条不知道从哪里发源出来的河,沿着奇怪的路线穿过这个城市。桃林在的地方是它的上游,它从两条土谷中奔腾而过,穿过一个弯就分成了几股细流,把自己隐匿在河草与石缝间,在偷偷流过一座桥后,它就消失了。不知在哪个地方,那条河又突然冒出到城市的南边。市政府决定大力整治这条奇怪的河,他们派出工程队,进驻到了这片桃林。商量过后,大姐和良生同意施工。于是,桃林被连根拔起,奇怪的隐匿行迹的河道被填平,工程队又开了一条道,让它通往已经修好的下游河道中。
工程队进驻的时候,清远正在过暑假,他天天被良生带往那个地方。大人忙大人的,清远拿着一个手机模型从这头跑到那头,抽出一根树枝左劈右砍,尽情用自己的想象力去玩耍。实在玩无可玩了,他就呆呆地坐在修好的下游河道旁,看飞鹭掠过水面,又藏到林子中。有时候,风很冷,吹得他从肌到骨寒成一块,他看着细碎的雪落到水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候,阴雨绵绵,河风把雨吹得飘起来,洒到他的脸上,他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在那条河里洗过澡,往西一望,波光粼粼,夕阳仿佛要融到河里去。他在那条河边跑过步,折只纸船,让它随波漂泊。河的对岸,有一群孩子,他们会踏着水花从那头走到这头,清远只看过他们一两次。一小队人从对岸的密林中出来,走到岸边,蹭着水纹,溜到河岸边,说着一口旁人听不懂的农村话,又笑嘻嘻地消失在密林中。
最后看到那群孩子时,他们正在电子磅上拼着四驱车。天很热,汗水落到钢路上立刻会被蒸发掉,他们忍受不住炙烤,散去了。清远看他们走远,却明明发现地上留下了四驱车。他高兴极了,悄悄带走了车子。良生丢了工作后就再也没有给他买过玩具,所以他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像用绿豆饼的盒子做坦克、用报纸做手枪这类技术都成了他的专利。他还不断改造升级自己的玩具,一年后,坦克有了双炮管,手枪成了冲锋枪;两年后,坦克、飞机都日臻先进,冲锋枪改成了狙击枪。除了玩具的馈赠,那片桃园里还有更神奇的物件—一种纯白色的鹅卵石,它生在河边,却难以发现,清远用两个假期的时间收集了十几颗石头,他悄悄地把那些石头埋在一课桃树旁,等着来年将它拿出来。桃园是个丰产地地方,大姑有两个孩子,老大有点近视,清远在桃林玩的时候,只有大哥会理他。他看上去很平凡,略微杂乱的头发,留着胡茬,戴着厚眼镜。大哥是个老实人,很踏实,很好学,可惜高考不如意,只上了一个大专。在时间给出结果之前,他可是同辈孩子的榜样。清远早早都听说过他,他觉得大哥一直是个世外高人,不苟言笑。可是,真正见到哥哥时,他才发现哥哥只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的孩子。他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愁眉紧锁,眼睛本来就很小,那一皱眉更看不到了。哥哥真的是老实得有点过头,良生让他看桃林,他竟然睡到旁人都叫不醒他的程度。良生对自己大侄子的做法很不满,他曾经在桃林边的空地上说过哥哥。哥哥那时情绪很不好,一言不发。空地上刮过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响,看林子的狗看到野鸡的脑袋,就窜到林子里去追。野鸡飞了,大哥看着飞起来的野鸡,陷入了沉思。
狗狗没抓到野鸡,桃树林又包给了别人,它回到老家,死在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良生又闲了下来,林子承包这个结果,是他和大姐商量吵架后的结果。玩具统统被良生撕碎,摔烂,清远这些年的工夫都白费了。大哥去世了,抑郁症夺走了他的生命,家里人花两万给他配了个阴婚。那些纯白的石子来不及等到清远去取,就散落在河里、土里,或被磨成粉,磨成砂。桃林给他的东西,全然都有了自己的归宿。
最近,清远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一直会想到自己的大哥。
“他不是不难过,只是不想说。我现在越来越懂得他的心情了。听说他之前在追一个姑娘,后来失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未来遥遥无期,爱情令他失望。他的脚踩在黄土上,可他的手想够到不属于他生活轮廓的因子。当他看着飞远的野鸡时,心里该是怎样的无奈与苦闷啊!”清远颇为遗憾地告诉刘医生,他的关心迟来了好多年,切身的悲欢让他仿佛能穿越时空,感受到大哥的内心世界。
“最近有做什么梦吗?”
“有,有啊。之前爱过的女生都跑到我的梦里来了。想想我还真是个多情的家伙,我有段时间一直在数自己喜欢过或者有过好感的女生,数到第五个的时候,我就不再数下去了,每次都是这样。我怕自己让自己失望,我曾经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专一地去喜欢一个人。可是生活总是变化的啊,我在小学的时候肯定不能想到我在初中会遇到什么样的姑娘啊。还是说那个梦吧,梦里的喜欢过的姑娘都展现出了我希望她们有的样子,比如我前女友开始倾听我、了解我;比如念念对我袒露心扉……我还在黑老大的寿宴上看到了我一直思念的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那梦真得遂了我的愿,做完这个梦以后啊,我就明白了。其实,我并不喜欢她们,上帝造物真是神奇,我原本是知道自己得欢喜的。那些女孩的出现,让我在她们身上印证了自己的欢喜,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那些人,因为她们的身上反映的都是我想要的样子的一部分,这叫做欲望,有欲才会有望,我期盼着从她们那里印证更多的欢喜,甚至拼命去捏造一些理由说服自己。”说道这里,清远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也正因如此,我没有考虑到她们的感受,还伤害了她们。我明明……我明明不喜欢她们啊,我明明就是这么……这么自私,这么固执的人啊。”清远抽泣着,可还是微笑地说出了那些话。
“好了,我明白了。”刘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转身拉开窗帘,说道:“你不需要治疗了,你的梦已经把你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