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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灵感这东西,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精神排卵,再遇天时地利人和做精子,这粒受精卵若未撞卵巢自杀,便被分娩成艺术作品。灵感在韦诺身上安了定时炸弹,他本人同时又是这次谋杀的拆弹部队。

灵感这东西常来去匆匆,才华横溢的人因此特别容易急性子,年轻气盛时急于获得别人的认可,显得急于求成,他们在最初无法沉淀下来时并不觉得自己急功近利而是怀才不遇。年轻人总是很着急,更何况有才华的年轻人。韦诺15岁时就觉得自己不得志,他把尴尬与孤独都糅进了大理石和黏土中,在那个世界畅所欲言。韦诺确实深深鄙视与逃避父母的残疾,但这种血统里的东西让他的作品常有残缺与破碎的因素,比如一只手的五个手指甲,一定有一个是坏掉的。韦诺雕塑的作品风格悲壮而痛苦,让观赏者觉得那根忍辱负重的弦就要绷断了,绷断之后怎么办?这是悬疑,有着抓人心的心理影响力。

灵感有时候来自于邪灵,有时候来自于圣灵。有人创作的障碍是没有灵感,韦诺创作的障碍是灵感太多筛选取舍时经常发生属灵争战。有时候如得天助的妙笔生花也许不来自于上帝而是来自于魔鬼,魔鬼的帮助总是能令人眼目愉悦肉体快活的,但那会逐渐引人步入堕落。魔鬼为了把人引向地狱,会在这条看似通向天堂的路上每隔几步就给人放块金条,当时看不出来那金条其实是冥币。被邪灵辖制会越来越恐惧,越是才华横溢之人自杀倾向就越严重。每当韦诺感到快要走火入魔时他就会毁掉自己的作品,即便它看起来有着惊世骇俗的艺术价值。只要心里安宁,哪怕他只是抟出一个圆柱体他都会保留下来。韦诺不敢说自己是天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才华有几分从天而来的超凡。悄悄地发现自己与众不同后,韦诺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围城外之人所揣测的孤独,而是绝望,自毁的危险扑面而至。只有把自己的才华当成必须破除的相,心里才能有平安,他怕才华成了他的当灭之物,自己又成为自己的异端。

天使和魔鬼在争一个人时,天使总是不那么热络甚至有些无动于衷,而撒旦的使者不仅热心,体己,还能让人觉得自己在魔鬼的眼中与众不同无与伦比不像在上帝的眼中那样泯然平庸,总之属于上帝的一方开始看起来处于下风。魔鬼从不赶人走,反而是上帝看起来常拒人于千里之外。魔鬼从来都能感同身受,反而是上帝常端着圣洁完美的架子让人想敬而远之地离开。魔鬼无论胜败,都给我们意犹未尽之感。对天使,我们总是很麻木,鲜有喜怒哀乐。和魔鬼在一起,肉体总是会很好受,****总是能得到满足。和魔鬼在一起不用舍,一直在得,不停地得;和上帝在一起好像始终在舍,没有任何所得。

创作时,韦诺如在暗无天日的隧道中前行,挣扎,期待,当灵感引爆情绪时,让人叹为观止的纹路和肌理便呱呱坠地。然而对于长期处在隧道中,眨眼前后尽是黑暗的韦诺来说,出口的晴天便如霹雳。恐怖,刺激,成就,韦诺体内的什么东西如吸血鬼见光那般化为了乌有。

韦诺其实不是个艺术狂人,而是个受惊过度的孩子。才华从不给韦诺宁日,灵感始终如饥似渴,对艺术永无止境,永不满足的追求容易致人崩溃。人本身就是脆弱的,混乱不堪的,投身艺术的人因为更敏感所以更容易受情绪的困扰。在自己的脆弱和混乱中勤能补拙是非常危险的,这让韦诺始终神经衰弱,当然冒险的快感和侥幸逃脱的成就感是非常迷人的。他那失控的好奇心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创造力,要知道,没有办法枯竭也是很难受的,那意味着身心灵都无法得到休息。韦诺甚至希望自己某天能江郎才尽,那样他就解脱了。

韦诺的四肢五脏六腑七窍发肤,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自从降世,他就从来没有不累过,常感觉灵魂载着疲惫残缺的身心,像蜗牛背着厚厚的壳一样,在地上蹭得血肉模糊都蹭不动了。起初就背起500斤担子的人再背200斤只会很轻松。韦诺在别人没有背担子前就扛起千万斤重担。蜗牛背着厚厚的壳,那是它的家,有些人靠负重活着,没有负重便无法生活。

仰着头让泪回流,看不见道路,不知是神还是魔在领路。能问天问大地还好,最怕寂寞得说不出一句话。平庸者会对其精神层次到达不了的高度妄下无知的断言,天才在他们眼中就是异类。喜极而泣不成声,长歌当哭笑不得。这时候,韦诺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他咬紧牙关让自己无知,无知方能无畏,无畏后,他的世界又有了所有人。韦诺常穿越时空和大师对话,比如和米开朗琪罗,罗丹,他们在同样的渴望、挣扎、至死不渝的激情狂热中畅通无阻地交流。

韦诺目前所喜欢或擅长的风格,是刮出伤痕再触摸伤痕的,间或让人误以为他有挣扎。对他来说的作品如其人,是他时刻内在医治并思考如何安慰同样的人。他的人是释放的,刻刀耽溺在梦幻的痛觉中。他时刻活的很儆醒,不是多疑,多疑者杯弓蛇影没有智慧,不是紧张,患得患失者内心不堪一击。而是他知道,世事无常,新陈代谢时刻将万物更替,福兮祸所伏,然否极后泰来。灵魂儆醒,会让人冷静而坦然,能招架突发事件,能不悲不喜地面对或来或去。韦诺不扰心动念,弹性地处理日常琐事,虚怀若谷,虚心若愚,与孤独和平共处,与宇宙对话。他现在所表现出的些许老练,平和,隐忍,谦卑,韧性等等,不过是他所操练的灵魂安息的冰山一角。

天赋的意思是上天所赋予的,既然是上天给的,那么也就是上天想不给就不给了。想让上天一直供给,就需要有一颗谦卑求教的心。天赋若不藉着勤奋就是有限的,才华无限的前提是持之以恒的学习。现如今韦诺锁梦敛才,一是谦卑寻求智慧,二是怕自己的才华成为自己的咒诅。如果进步成了一种炫耀,那么人正在退步,越学越为深知自己的不足感恩才是进步。

韦诺心中总有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之火,如火如荼地创作时,他总是要遏制那能自焚的激情。玩火有风险,取暖者更需谨慎。它能即点即燃,却无法即熄即灭。为梦想的癫狂与创作中的孤独互相催化,当它们共同达到顶峰时,灵感就到了高潮。真正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诞生于两性生殖器的碰撞,那就是每个人。人本身虽贵为杰作,但因着从性而来,每个细胞都灌满了欲望的味道,越好的作品其中的欲望越少。随着自己内在生命被炼净,韦诺作品中出于欲望要表达的东西越来越少,克制欲望的东西越来越多,呼之欲出的东西越来越少,沉淀和内含难现的东西越来越多。

别人需要性,钱,毒品,枪支,药物,化妆品,服装,宗教,安全感,韦诺只需要他的绘画他的雕塑。美术是孕育韦诺第二生命的子宫,他的眼耳鼻舌心肝脾胃肾都在那重新分化。每当雕刻刀雕刻石头蹦出碎末时,韦诺都深感悲壮,好像那是他在自掘坟墓时扬出的沙砾。不知他能有多少原创作品来陪葬,也不知日后是否有人去盗墓,如果有人盗墓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作品在他死后终于价值连城了。一想到还有很多和他一样全情投入到自己的所爱中不知何为痴狂,狂热,狂野的人,韦诺就没有那么寒冷了。

感觉周遭寒气逼人,因为心中内燃的激情过于热烈。当体内的灵感横冲直撞却不得不在生存面前低下头时,人会痛苦还是解脱就需要智慧地做取舍了。现在当韦诺把作画的时间用来端盘子刷碗维持生计时,他很坦然,不再像曾经那样挣扎着需要克服自己体内灵感对世界的进攻性了,而是觉得这是生活对他积极的打磨,是在积累生活素材。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最残酷莫过于为了生计而消灭灵感的感动。痛哭的最佳场合是大风大雨中,那样声泪便可被淹没覆盖,不被自己耳辨面识,也算自疼。隐隐作痛一词的发力点不在痛,而在隐隐。不能明着,要板着,这背后让情绪节制的故事,是万卷言情书,是万里风雨路。

当上天赋予人无与伦比的才华在其作品中所折射出的是爱时,才华对一个人才是祝福,天人合一是才华的最好归宿。纯粹追求艺术的人能在有生之年名利双收,那绝对是上天对他网开一面的恩典。

曾经我的才华是我的一部分,现在我把才华分离出来,当作了身外之物。如果某天,我在别人眼里江郎才尽,我也能若无其事,就像路上捡到了什么东西,我站在原地等着主人取回,物归原主后反而如释负重。才华的主人是上天,只是也许在我的有生之年,主人都没把才华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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