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夜,微浓在璎珞的指导下,不停地练习飞檐走壁、翻墙跃柱。当一个人痛下决心去做一件事时,再难的险阻都能化于无形,就好比微浓,竟能在一夜之间进步神速,掌握了许多自保、求生的要领。连璎珞都忍不住赞叹她是“一把偷鸡摸狗的好手”。
微浓欣然接受这个评赞。待到翌日戌时,两人便按照计划,赶在建章坊宵禁之前,悄悄摸到了云府后门。
换装、蒙面,一气呵成。璎珞袖中藏着她的峨眉刺,微浓看似空手,实则腰上也缠着惊鸿剑。
诚如璎珞所言,云府是真得在准备搬迁,这个时辰还是乱糟糟的,园子里到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包裹、摆设,还有一些盆栽,可见都是要挪走的。
两人在后园里观察片刻,觑着护院换班的时机,直奔书房而去。这是微浓的主意,她记得从前在云台宫,楚璃就惯于在书房里处置大大小小的事务。倘若云辰真是楚璃,必定会保留这个习惯,也许,她们能在书房里摸到蛛丝马迹。
按理而言,这个时辰,书房里必定已经无人了。可出乎微浓的意料,当她们摸到书房时,里头依然灯火通明!微浓戳破一层窗户纸,隐在暗处偷偷望去,依稀可见云辰正对着桌案兀自出神。
他的表情很难言,似哀伤又似庆幸,良久,那朗滟的目光里忽然泛起一丝涟漪,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幅卷轴,映着烛火展开看去,只可惜微浓看不到卷轴正面,不晓得是什么内容。不过她有一种感觉,那幅卷轴对云辰很重要。
然而云辰的下一个动作,却令她大吃一惊——他将卷轴卷起来,放在烛台上烧了。火舌渐渐舔舐着卷轴,像往事一般烧成灰烬,纸灰渐起,散落一室伤感的情绪。
云辰垂眸看着满满一桌案的纸灰,唇畔勾起一抹晦暗的笑,然后便熄灭了烛火,走出书房,头也不回地往南而去。璎珞见他走得远了,才附耳对微浓道:“他应该是去睡觉了。”
微浓在心里盘算着,出口道:“你跟上他,不要打草惊蛇;我去书房看看,一会儿去找你。”
璎珞点了点头,将一枚追踪用的“吹笛”给了她,嘱咐她:“那你小心。”
璎珞毕竟出身墨门,见识过许多特殊用途的器具,好比追踪粉。只要在身上洒了这种粉末,无论走到何处,都会留下不起眼的痕迹,用“吹笛”在地上轻轻一吹,便能看到夜光色。但若是不用“吹笛”,这种粉末便会混在尘土之中,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两人来之前都在身上涂了这种粉末,一则防止彼此走失;二则若是出了意外,祁湛也能及时追踪到线索。正因此,两人可以放心地分头行动,也不怕遗失消息。
自璎珞走后,微浓便摸进了书房。所幸廊下点着一排灯笼,书房内不必点灯也能清晰视物。微浓摸到书案上,只看到一堆纸灰,不禁万分失望;她又翻了翻云辰写过的奏疏、书信,仍旧看不出什么异常,字迹也同楚璃不一样;书柜上的一排排的书籍,从奇门玄学到史书兵法,没有夹着什么神秘的字条,更没有任何机关。
直至翻遍整座书房,微浓才想起这里只是云辰的暂住之处,云府搬迁来此时,他人甚至都不在黎都城!看来是白费功夫了!
微浓懊丧地一跺脚,正要离开书房时,突然又迟疑一瞬,向桌案上的文房四宝摸去。这一摸,还真是有所收获!她在镇纸之下摸到了两张小字条!
微浓不禁大喜,连忙捏起字条就着月色看去。这一看,她更加惊喜了——这两张字条,是她和璎珞放在荷花灯里的!一张字条上工工整整写着个“璃”字,另一张是歪歪斜斜的“祁湛”二字。
微浓回想片刻,那晚她与璎珞回到建章坊时,云辰恰好携美而归,看样子也是去放荷灯了!也就是那晚,她和璎珞偷听到了云辰兄妹的说话!
这是否可以侧面证实,当晚她的所见所闻,都是云辰处心积虑安排好的?他故意想让她看到听到的?
微浓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但这无疑更加坚定了她今晚夜探云府的决心!她攥着字条又想哭又想笑,转念又想到时间紧迫,于是只得将字条叠放整齐放回原位,离开书房,用吹笛追踪璎珞的去处了。
诚如璎珞所料,云辰是去歇息了,两人再次会合时,恰好是在云辰的内舍院落之外。璎珞立即用手比划着,无声地问:书房有何发现?
微浓摇了摇头。
璎珞又指了指门内,悄悄道:“丫鬟方才伺候了盥洗,刚熄了灯。”
微浓迟疑片刻,低声问:“有没有……女眷?”
璎珞摆了摆手,表示没有。随即又掏出一截特制的迷香,捂着丹口窃笑起来。
微浓看见那截只剩一半的迷香,立刻会意,朝她竖起大拇指。
两人又在外等了半晌,璎珞推算迷香应该起效了,便对微浓打了个手势:“你进去吧,我在这儿给你把风。”
内室不比书房,向来是守卫最重的地方,若是无人把风,的确风险极大。微浓也赞同这个主意,便放轻脚步推门而入。为防意外,她先摸到了云辰榻前,见他只着单衣,似真得已陷入沉睡,她才敢在屋子里摸索。
“阁下不请自来,云某恭候已久了。”云辰低沉的声音在此时骤然响起,冷冷窜入微浓的双耳之中。
此时微浓正欲绕过屏风,闻言不由足下一顿,立刻回首。只见云辰不知何时已从榻上坐了起来,单腿蜷起,左手置于膝盖之上,正眸光犀利地盯着她看,唇畔还挂着一抹冷笑。
在皎银月色的映衬下,他整个人显得森凉、幽冷、充满危险。
微浓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云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一刻,她险些要放弃心中的念头了,因为在她心中,楚璃从不会流露出这般危险的气息,就如同一只暗中窥伺猎物的冷兽,对她势在必得。
她今夜穿着一袭夜行衣,又是蒙面,身影隐匿在晦暗之处,也令云辰一时无从辨别她是男是女。趁着他还没认出自己是谁,微浓心中飞快地打起主意:
是立即撤退?还是束手就擒?或是光明正大与他打上一架,试探试探他的武功套路?
今日既已打草惊蛇,往后再想查探可就困难了!电光火石之间,微浓选择顺从自己的第一反应,于是立刻伸手出招,直奔云辰的左臂而去。
云辰霎时从榻上跃起,身形一闪,已避过微浓的攻击,伸出右手与她对招。微浓两只手,他则只用右手,可饶是如此,微浓也一直不能攻破他的防线,几乎连他的衣角都触碰不到一片!
越是如此,微浓越是着急,总是想逼着他伸出左手还击。只可惜云辰的左手一直负在身后,任微浓如何奇袭,他都能轻轻松松避过,无论如何也不出左手。
这般拆了百余招,微浓的下风之势已显露无疑。而就在此时,屋外也传来刀戟鸣响之声,可见璎珞遇袭了!这一下子,微浓心头大乱,唯恐璎珞失手被杀,又恐她下手太狠伤及无辜,自断了后路。
于是微浓当机立断,不再恋战,返身便要冲出窗外去与璎珞会合。可惜云辰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既不痛下杀手,也不手下留情,招招式式控制严密,令她无从脱身。云辰更像是在玩一场追逐的游戏,气定神闲地戏弄着猎物,想看对方自乱阵脚、自行认输。
微浓被他挡了两道,感到再也撑不下去了,情急之下灵机一动,立刻旋转身躯抽出腰间惊鸿剑,作势便往云辰的左臂上刺去。霎时,银辉闪烁,凌空而过,室内恍如流星飞速划过夜色,乍然耀眼。
一瞬间,云辰脸色骤变,身形一顿猝然收手。微浓没想到他会停止攻击,可自己已来不及收势了,只得眼看着惊鸿剑柔韧弯折,生生刺向了他的左臂!
“撕拉”一声,云辰单薄的寝衣被刺开,左臂顷刻添上一道猩红伤痕。他却站在原地不语不动,方才戏谑的、闲适的浅笑早已消失无踪,只余两道难解的、复杂的目光,深深地盯着微浓面容之上。
眼前此情此景,微浓是止不住地欢喜,热泪已然湿润了眼眶。她很想对他说句什么,却不防他身形猛地又动,飘忽幻影般掠过她面前,恍如一道白色闪电!
下一刻,她只觉右手忽地一麻,手中惊鸿剑已他被硬生生夺去,悄无声息,迅猛无形。微浓惊讶地望着自己右手,不知云辰为何突然夺走她的剑。
而就在此时,屋外“啊”的一声呻吟传来,像是璎珞受了伤。微浓当即回神,顾不上多想,踩上桌案纵身一跃,倏地一下破窗而出。
璎珞此时正与十余名护院纠斗,以一敌十,早已体力不支,背上也多了两道伤痕。微浓见状立刻跳入打斗圈内,护住璎珞,当机立断:“你先走,我挡着。”
“不行。”璎珞断然拒绝。
“我心里有谱!”微浓猛地推她一把。
璎珞迟疑一刻:“好。”言罢招式更加凌厉起来,顺手丢给微浓一根峨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