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浓觉得,既然宁王已经给了她一个台阶,最好的选择就是顺势而下,毕竟她眼下身在宁王宫,太过强硬的后果,还是她自己吃亏。这也算是他们给彼此都吃了一颗暂时的定心丸,虽然,她并不知道这颗定心丸管用多久。
她垂目又看着那本小册子:“这上头的东西我若都不同意呢?难道你还要软禁我?杀了我?”
“为了两国的关系考虑,暂时不会,”宁王平静地道,“你若不同意,孤也会放你回去,毕竟是孤邀请你来的。但是,你回国的路上若出现什么‘意外’,可就怨不得孤了。”
“呵!多谢提醒。”微浓捏起桌案上那本小册子,转身就往外走。
今日她与宁王各退一步,虽然打成了平手,但她心里也清楚,她之所以能在宁王这只老狐狸面前侥幸平局,无非是因为宁王告诉了她聂星痕的身世。若是下一次再交锋,宁王提出新的对策,她必然要落下风。
推门走出正殿之时,冷风呼啸而来,微浓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沁出一层冷汗,将手中的册子都沁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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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一直看着微浓走出殿外,才瞥了一眼原澈,揉了揉额角:“这丫头比我想象中更难对付。”
原澈也不敢替微浓说什么好话,唯恐帮了倒忙,只道:“她……挺有主见的。”
“孤真是后悔告诉她实情!教她捏了个把柄!”宁王又是重重捶向桌案。
可这也是个无解的问题,若是他不说出聂星痕的身世,他就没法光明正大地提出两国统一。若要成功,就必须拿亲情和血脉做文章,否则两国非打不可,事情根本摆不平。
原澈本想宽慰宁王几句,或是从中调解,可又自问没有任何资格可言,毕竟今日之事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思前想后,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却见宁王的目光正盯着他瞧,那沧桑的瞳眸里似乎闪过什么思量,泛着一股算计的味道。
原澈莫名感到有些紧张:“王祖父……”
刚一开口,宁王就抬手制止了他:“你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宁王边说边指了指门外:“去,替孤招待一下烟岚郡主。”
“是……是……”原澈不知宁王为何会下了这道命令。可他实在太想见微浓了,便也忍住没再细问,连忙走出圣书房正殿,追上微浓的脚步。
此时,微浓人已经到了偏殿,正与冀凤致低声商量着什么。
原澈迟疑着走过去,低声唤道:“微浓……”
微浓的手紧紧攥着那本小册子,转身看他:“你还敢见我?你不怕我杀了你?”
原澈摇了摇头:“你方才在殿上说云辰……我就知道,你肯定查清楚内情了。”
“原来我对云辰的怨气这么大,连你都听出来了。”微浓也不知是在嘲笑谁。
原澈低着头,没有接话。
微浓捋了一下思绪,极力保持冷静问他:“你为何没把真相告诉你祖父?你被利用的事。”
闻言,原澈竟然破天荒地自责道:“错了就是错了,若是我沉得住气,也不会被他们利用。这件事……我越说越错,不如不说。”
这竟会是原澈说出来的话?他竟然选择将这件事自己扛下来?微浓忽然觉得不认识他了。
原澈见微浓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禁苦笑:“你一定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我说我现在很后悔,你信吗?”
微浓沉吟须臾,反问:“你是后悔自己太冲动,被人抓住了把柄?还是后悔杀了他们?”
“都后悔。”原澈低下头,由衷说道。
“你真这么想的?”微浓问出这句话时,口气已经不自觉柔和些许。
原澈重重点头:“我若知道聂星痕是我的表兄,我是不会……当时我看到祁湛为他挡刀,心里还觉得奇怪……如今才发现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个,一直沾着别人的光还不自知,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利用……”
“祁湛他……他……他的确比我做得好。”原澈的眼眶渐渐红了,惭愧地哽咽:“他比我大度,比我……比我大气。”
微浓听了这话,真是感慨万千。她认识的那个原澈终于成熟了,可这代价实在太过惨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负担得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与原澈之间,曾经嬉笑怒骂和相互扶持的回忆,都被这件事的阴影所覆盖,她没有办法再把他当成朋友了。
“以后你好自为之吧。”她对他已无话可说,唯有这一句。
“你不恨我了?”原澈的双目立即焕发出光彩,那是希冀之光与渴盼之光。
微浓摇了摇头:“错不能全怪你,他若不是中了毒,你也未必杀得了他……我不恨你,但我也没有办法原谅。”
霎时,原澈眼中的光彩熄灭了:“微浓……”
“这个代价太惨痛了,我还不能释怀,也许很久之后可以,但不是现在。”微浓缓缓阖上双目,面对原澈,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你……会去找云辰报仇吗?”原澈又忍不住问道。
“与你无关。”微浓捏紧手中的小册子,垂目看着地面:“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原澈流露出浓重的关切:“你千万不要自己动手!你若真想报仇,就……就把真相告诉王祖父,他会替你……”
“圣书房的桌子有蹊跷吗?”微浓突然打断他,没头没脑地问。
原澈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事,想了片刻,还是如实回道:“桌案正中间有块凹槽,平日被奏折挡着,其实是东西两面墙上的暗器开关。”
“多谢了。”微浓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冷冷地问:“宁王是让你来带话吗?没话我就走了。”
“你能走去哪里?统一之事你若不给个意见,王祖父根本不会让你离开。”原澈话到此处,突然压低声音:“还有,你千万不要再惹他生气了,就算有意见也要先暂时答应,至少平安回到燕国再说!”
微浓根本毫无惧色:“我既然来了,就有万全的准备。”
“你不了解他……”原澈还欲再提醒。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微浓出言打断他,“家国有别,立场不同,为防你王祖父再找你麻烦,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比较好。”
“微浓……”原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企盼能得到她的一丝原谅。
但微浓对他已经无话可说,她的心情是如此复杂,越是痛恨他,曾经共患难的日子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却又令她无法逃避聂星痕和祁湛的死亡事实。
也许是她从前想得太过天真,家国不同的两个人,两个并不普通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就算他们再怎么努力,形势也迫使他们不得不对立。
微浓不想再看他,只好转过去找冀凤致,正待问上一句,便见方才那个老太监已经走了过来,对微浓道:“王上方才吩咐了,您这几天与冀先生暂时栖身在宫里,还特意辟了蓬莱阁给您两位小住。”
“敝国定义侯呢?他住在何处?”微浓径直问道。
那老太监也没隐瞒:“在清心殿。”
“两处隔得远吗?”
“蓬莱阁在东北侧,清心殿在西南。”
呵!那就是隔着一整座宁王宫了,看来宁王是一点面子上的工夫都不肯做了。微浓又开始发挥她“义正言辞”的本领,刻意找茬:“真是可笑,我大燕的臣子来访,还分两头住?宁王是什么意思?传出去也不怕落人口舌?”
那老太监方才已经领教过微浓的口齿,这一次根本不上当:“郡主误会了,是定义侯年纪大了,喜欢清静,特意挑了清心殿。您听这名字就该知道,是个适合静养冥想的好地方。”
微浓一听这话,立即察觉出了异样,这种异样叫做“保护”。似乎定义侯已经站在了宁王一侧,而宁王生怕她害了定义侯,特意将他们隔得远远的。
微浓决定试探下去:“哦?是吗?那蓬莱阁有什么好?”
老太监面不改色:“蓬莱阁比清心殿敞阔得多,与揽月楼相邻,一阁一楼风景优美,四周颇有仙气。您去看了便知。”
“本宫是个俗人,住不惯仙气飘渺的地方。劳烦公公去去禀报一声,本宫想住在清心殿附近,方便随时找定义侯议事。”微浓索性敞开说话。
老太监站着没动,笑眯眯地回道:“王上说了,您和冀先生、云大人都是清冷之人,最适合住在这等地方。云大人选了揽月楼,所以蓬莱阁就辟给您和冀先生了。”
原来云辰也被“软禁”了,这倒是有点意思。微浓终于不再反对,颔首道:“那就请公公带路吧。”
老太监躬身回礼:“老奴这就安排送您过去,不过冀先生要慢点,王上等着见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