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尘远只好重新为尸身穿戴整齐,又将那些人都叫了进来,重新为尸身盖棺、置椁。一切恢复原样之后,两人先后从墓室里走出来,将墓门再次封存,重置机关。
“我碰了殿下的尸身,得去燎炉殿焚香告罪,您先去小金殿沐浴?”明尘远询问微浓的意见,按照祭礼,也是尊重逝者,他如是提议。
微浓双眸空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好。”
明尘远有些担心她:“郡主……”
然而话还没出口,只见一名士兵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大声禀道:“报——幽州大营有飞鸽传书送到苍榆城,姜王命人快马呈送于您!”
明尘远此时也顾不上多问,连忙接过那小小竹筒,拆开藏于其中的书信,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宁国突袭幽州大营,已经正式宣战了!”
突袭幽州大营?比她想象中还要迅速!微浓立即感到一阵紧张:“咱们死伤如何?”
“目前还没清点出人数。”明尘远攥紧双手:“看来伤亡不少。”
微浓一听此言,忙索过书信细看,信上说,二月初八宁军突袭位于幽州的燕军大营,双方已经开战。宁军的目标很明显是要收复幽州,因燕军未及提防,一连数日节节败退,已经败了两座城池。
这信是催促明尘远加速赶路的,不想也知,必定是送信之人与援军在路上错过了,又听说明尘远人在苍榆城,才将信送了过去。可是他却到了苍山,姜王只好派人把信再送过来。如此一来一往,耽误了好几日。
“今日已是二月十三,距离开战已过去五日,不知燕军战况如何。”微浓的心霎时被揪起来:“宁王真是会挑时候。”
明尘远表情阴鸷:“恐怕不是他会挑时候,是我们中了他的圈套!”
微浓难以置信:“他竟能算得如此准?”
“他一定是知道您会逃去幽州,故意光明正大地向姜国买药材,搞出运送棺椁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您来姜国查看殿下的陵墓,然后拦着我!”明尘远咬牙切齿地道:“那老贼在与我们玩心机!”
“不可能,姜王说了,宁王每年都找他买药材,就算是为了设圈套,他也不可能算准我出逃的时机,须知从姜国到丰州,路上最快也要十天!一来一回就是二十天。”微浓比明尘远冷静一些:“二十天前,我还根本没逃跑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宁王在援军之中有眼线,或是在姜王身边有眼线,他知道了你的行踪,特意赶在援军未至之前发动攻势。”微浓安抚他道:“你千万别钻了牛角尖,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赶去幽州,扭转战局!”
经微浓一提醒,明尘远猛然醒悟:“郡主说得对!我得赶紧过去!”
“我随你一起!”微浓也是头脑一热。
这次换明尘远变冷静了:“您才刚逃出来,不能再去自投罗网,再说殿下走了,我也不能保证可以镇住所有人。军营里都是男人,您若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对得起殿下!”
微浓又岂会不知明尘远的意思,可她如今实在不能放心,对战况不放心,对燕军大营也不能放心!
“这样吧,您回国找长公主,有你们两个出手,聂星逸应该也闹不出什么风浪了。”明尘远郑重其事地道:“您若回去,我便能安心上前线对付宁军,如今国内的情形比外头还要安全一些。”
这是最好的打算了,也是他们最初商量的计划,明尘远守着幽州大营,微浓回燕国牵制聂星逸。若不是中间闹出宁王密谈之事,他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分头吧!”微浓抿唇想了片刻,叮嘱道:“无论如何,侯爷当以性命为重,若是幽州守不住就弃了,守住苍山以南即可!”
“您放心,若是宁军打到苍山,姜国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总有人说“这天下少了谁日子照样过”,但燕国只少了一个人而已,便已经翻了天。从前聂星痕在时,是燕国主动出击,明尘远还曾雄心壮志地想要扫平宁国,统一天下;如今聂星痕才死了半年,燕军却从进攻变成防守,就连微浓话中的意思也透露出浓重的担忧,担心宁王收复幽州之后会直接挥军南下。世事真是难以预料。
两人既已决定分头行事,便没有再啰嗦。明尘远本欲调拨五百亲信保护微浓回燕国,但微浓考虑到他人手紧张、行事不方便,只要了五十人随行。临分别前,他们又商定了各自去信的暗号,以防重蹈覆辙,被人冒充笔迹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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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浓一路昼夜不停快马加鞭,仅用了二十天就赶回燕国京州,她没有回燕王宫,而是先去长公主府了解情况。可她没想到,长公主府围得像铁桶一样牢固,层层重兵把守,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见到长公主聂持盈。她更没想到,聂星逸的所有子女竟然都在这里!
“聂星逸不顾燕王室荣辱,更不顾燕国百姓,执意要投宁。我为了先王名誉,不拆穿他下贱的身份,但我不能容忍他胡作非为!”长公主眼眸眯起,缓缓笑了:“我思前想后,还是将他几个孩子弄过来最牢靠,至少让他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微浓望着那一抹似正似邪的笑意,心头感叹万分。这么多年,她险些都要忘了燕王宫中的传说——当年高宗聂旸是如何当上的太子,如何坐上的王位。屏城长公主聂持盈,三十年前就已经是燕王室中最强势、最铁血、手段最高超的女人了,后来是因为诞下儿女才锋芒收敛,渐渐淡出。再后来,是遭遇和离而一蹶不振。如今,她终于重新出山了!
见长公主如此从容自若,微浓的心旋即安定下来,仿佛孤旅之人终于有了同伴和依靠。她喝了口茶,缓了缓心情,才问:“那聂星逸现下如何了?”
“他曾多次派人来救他的孩子,后来我恼了,给他的儿女都下了慢性毒药,他才安分一些。”长公主露出几分冷厉之色。
微浓大吃一惊:“您给几个孩子下了毒?这……”
“怎么?”长公主瞟着她:“你心软了?成大事怎么能心软?聂星逸对你心软过吗?再说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也毒不死人。”
微浓并不赞成下毒的手段,尤其是对孩子,但事到如今,她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唯有叹了口气:“他还在宫里吗?我能见见他吗?”
“最好别见,”长公主露出嫌弃的表情,“他如今像个疯子一样,见东西就摔,见人就打,除了魏连翩,没人能近他的身。”
聂星逸作为一个父亲,子女全部被人挟持,且还中了毒,他自然会暴躁不堪。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在军情不明朗之前,暂时维持着吧!”长公主冷哼一声:“他若再敢轻举妄动,我就把他一家子都杀光!野杂种享了这么多年的福,锦衣玉食还不满足!不亏是赫连璧月那贱人的儿子!”
长公主对聂星逸有多恨,单听这番话便能听得出来。微浓猜测,她之所以对聂星逸的子女下得去手,恐怕也是对定义侯、赫连璧月的怨恨还未消解,从而转嫁到了聂星逸及其子女身上。
微浓踌躇着,还是将实情相告:“我此去宁王宫,没有见到定义侯,宁王将他保护得很好,他怕是……”
“你不用再说了!”长公主听得明白:“他如今心里只有他那个杂种儿子,只想着如何东山再起!如此也好,我的儿女们全都改姓聂了,和他没有半分干系!他这个卖国贼,不配当我的丈夫,更不配当我孩子的父亲!”
定义侯与长公主的感情事,微浓不好置喙,她只是隐隐觉得担忧:“长公主,您还是给几个孩子解了毒吧,我担心……”
“担心什么?”
微浓其实不希望波及聂星逸的孩子,何况其中还有魏连翩之子。长公主这一举,明尘远根本没提过,可见她自己也知道明尘远不会同意,才会在明尘远率军走后自作主张。再者,明尘远的子女也一直寄居在长公主府,孩子们都大了,心里知事,万一聂星逸的孩子心存怨愤,对明尘远的孩子下手……
微浓越想越觉得后患无穷,软禁几个孩子尚可理解,但下毒实在有损阴德,她本想替聂星逸的孩子说说好话,又恐适得其反,会更加激怒长公主。
于是,她只好换了种说法,委婉地道:“我是担心,您此举会惹恼聂星逸,万一他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岂非对您不利?”
“他人被软禁在燕王宫,还能对我不利什么?我日日在这公主府不出门,看着他几个孩子,他也不敢杀进来。”长公主胸有成竹。
微浓听明白了,长公主是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她挟持了聂星逸的孩子,两人便能平衡势力,长公主府便能和燕王宫形成对峙。她这个想法的确能暂时缓解危机,但治标不治本,若是长此以往,矛盾越积越深,总会有一方先打破平衡。
而且很显然,聂星逸被人挟持子女,一定是他先想方设法反击!届时长公主就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