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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此时的欢娱

唐肃宗至德二年的秋天,郭子仪率军大败安史之乱的叛军,收复了首都长安城。第二年的春天,唐王朝的一切都等待着一场复苏,就像是春风还会重新吹绿野草一样,留待给这个王朝的只有无尽的努力和期待。大明宫又借此时机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中

诗人贾至、王维、岑参及杜甫当时都在朝廷中任职,他们各自写了一组有关于大明宫的诗文以感慨乱世的终结。此时,所有的诗句中都应该满是期待的,期待着能够中兴盛世王朝,期待着普天下的百姓能够从水深火热中走出来,重新过上太平美好的日子。大明宫作为一座象征性的建筑,只要君王重新莅临这里,就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只要君王能够重新执掌天下,就象征着辉煌的复兴。

几位诗人彼此唱和,先由贾至写下一首《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以同朝为官的姿态向着身边的其他人诉说梦想。随后,他人也随即进行了和诗,以回应这份期许。这样的场景,现如今回想起来也有些悲壮了。

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贾至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自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瀚侍君王。

贾至依旧没有跳脱出原有的路数,在他的眼中,大明宫永远都是大明宫,不曾因着战争改变了容颜。只要君王在,大明宫弥散出来的永远都将是恢弘之大气势。

这一天,应该是遵旧例而去早朝的。长长的京城大道上,朝圣的行列燃着明烛前往皇宫。整个宫城已经沐浴在一片春色中了,每个官员身边的明灯照亮的也不只是他们自己脚下的路。唐王朝的未来是要靠这些官员的心灯来照亮的,这肆无忌惮的黑夜更是要靠着明烛才能够驱散。天刚破晓,曙光微露,就像是历尽劫难的百姓也看到希望逐渐展露一样,只要太阳升起来,一边都会变得越来越暖和。春色会越来越浓,柳色会越来越绿,甚至连人心都会越来越暖。这怎么不是一片最美好的未来!

一来到垂柳千条的宫门外,这时已经有黄莺绕着宫殿鸣叫着。天亮了,普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盼着太阳升起。黑夜终归是要过去的。这个冬天是漫长的,漫长到人们几乎要冻结了心房。冬天的夜更是漫长,人们似乎已经忍不住等待,就连黄莺也开始着急起来,才刚刚看到一丝初升的曙光它就迫不及待地在枝桠上婉转啼鸣起来。这像是一曲最美的和声,瞬间唱开了黎明前的迷雾,给紧接下来的阳光遍洒提供了契机。

朝臣鱼贯踏上玉阶来至殿前朝见圣上。像是往日一样,人数虽然众多,但整个场面却是一片肃静,只有轻微的剑珮之声约略可以听见。御炉里飘出来的缕缕香烟弥漫于每个人的衣冠上,曾在大明宫朝拜过皇帝的人都知道,这是证明已经离圣上越来越近了。一身香气朝君王,满腔正义面天下。哪怕是天天以文字来侍奉君王的诗人本人,也难以掩饰住此时的得志之情。

得志的,也该有君王吧,虽然从没有人敢于提出来,但当看到文武百官重新集结成整齐的仪仗队伍前来上朝,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心中哪里又能够没有感慨呢?安史之乱毁掉的盛世,怕是再也追寻不回来了。所幸留在人们心中的还有梦想,还有为了这个梦想而历经艰辛的一腔热情。百姓如是,百官如是,皇帝亦如是。

这样的早朝,是应该讨论许多家国大计的。虽然也有很多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做出决定,但只要大家都参与其中,百姓就能深深体会到久违的满足感。这样的满足感,得益于战乱之后人们渴望和平富足的心境,也得益于君王励精图治的决心。因而,纵然王维、杜甫等人都曾经应和过贾至的这首诗,却也一直都在复述着臣子的报国梦。有朝一日得以实现如此梦想,那该是多么大的慰藉啊!

大明宫的上朝是如此庄重,待到下朝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诗人王建曾有一篇诗作,描绘的便是官员们下早朝时的情景:

春日五门西望

百官朝下五门西,尘起春风过御堤。

黄帕盖鞍呈了马,红罗系项斗回鸡。

馆松枝重墙头出,御柳条长水面齐。

唯有教坊南草绿,古苔阴地冷凄凄。

早朝结束后,百官像是上朝一般纷纷从宫门涌出来,除了方向不同,怕是再没有任何差别。有人问起,这样的场景到底是有多盛大呢?若是偶有春风吹起,百官经过后踏起的尘土早已经覆盖住了皇家河堤。唐代长安城大明宫南墙有五个宫门。百官自大明宫下朝,步出这五门后,向西望去则是西内的太极宫、掖庭宫和东宫。西内又是唐玄宗游戏的场所之一,历史上著名的宜春院的梨园弟子就生活在西内。在退朝之际侧身西望,唯见一阵阵春风把一股股灰尘吹过御堤,使整个西内都显得迷迷蒙蒙。

迷蒙的,还有这些终将随着烟花散去的浮生一梦。只是身在其中的人们是看不到终结的,他们的双眼早就被浮华遮蔽住了,再看不到生在世间的苦难百姓们的容颜。

那匹用黄帕盖着马鞍的马,已经向皇帝献过了;刚刚获胜的斗鸡,系在脖子上一尺红绫以示荣耀。宫中的松树,从墙头伸出了茂密的树枝;御沟两侧的柳条,长长地拖到了水面上,摇曳着春光。盛世太平日子中,永远都是这样的光景,所有人也都期望天下可以一直都是这样的光景。在如此盛世下,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春街买醉,可以赛马可以斗鸡,可以晓风拂柳。唯独不可以且也不会出现的,是对未来或许有一天这一切终将覆灭的畅想。盛世欢歌中,人们是不愿意听到悲声的,即便有悲声,也总是被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遮盖下去。空有人在唱,却再没有人在听。

反观四周,只有教坊南面的草是绿色的。可是这里却是宫中常年照不到太阳的地方,不论何时都是阴风阵阵,不见一点春光。不见也好吧,哪怕徒自悲伤一阵子,也省得去惹别人不开心。可生活不是应该像是野草一样吗,即便没有了阳光,也是要让自己努力保持绿色的。只因这是春天,纵然没有太阳,也理应有足够的缘由去享受春日的美好,以及夏的狂热。

秋冬时候的念想,暂且留待以后再去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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