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贾敬因成仙飞升心切,一次吃金丹(用水银等炼成)过多,中毒暴亡,而在这之前,大家正快乐地胡闹着为宝玉祝生。生与死,就是这样拼接的。
宝玉“见芳官梳了头,挽起纂zuǎn(发髻。北方方言)来,带了些花翠”,心血来潮,让她打扮成假小子,又给她改了名,叫做“雄奴”或“耶律雄奴”。湘云一看,大乐,也把葵官扮成了男孩。因她姓韦,便叫她“韦大英”,暗有“惟大英雄能本色”之意。
平儿还席(回请。北方习语),说红香圃太热,便在榆荫堂中摆了几席新酒佳肴……尤氏又带了佩凤、偕鸳二妾过来游玩。这二妾亦是青年姣憨……忽听宝玉叫“耶律雄奴”……大家也学着叫这名字,又叫错了音韵……甚至于叫出“野驴子”来,引的合园中人凡听见者无不笑倒……佩凤、偕鸳两个去打秋千顽耍,宝玉便说:“你两个上去,让我送(推往高处)。”慌的佩凤说:“罢了……倒是叫‘野驴子’来送送使得。”……偕鸳又说:“……掉下来栽出(摔出。北方习语)你的黄子(东西,北方方言。此指蛋子儿)来。”佩凤便赶着他(她)打。
正顽笑不绝,忽见东府(宁国府)中几个人慌慌张张跑来说:“老爷宾天(贾敬升天)了。”
佩凤当然不敢让尊贵的宝玉推自己玩乐,即使宝玉是自愿的。有些北方已婚妇女说话很随便,当着宝玉的面,偕鸳也会来句黄话。正在这时,仆人来报:贾敬去世了。
贾珍父子、贾母等都为皇太妃守丧未归,尤氏一个人为老公公办理丧事,当然很费心费力。“命人先到玄真观guàn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贾珍)来家审问……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大夫们见人已死……肚中坚硬似铁……目今(眼下)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择了日期入殓。”
因为无人看家,尤氏就将她的继母尤姥姥接到了宁国府,尤姥姥带着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尤二姐、尤三姐同来。(请问:尤大姐是谁?答:尤氏。)
贾珍一听爸爸死了,急忙向朝廷告假,“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忙下‘额外恩旨’……朝中所有大臣,皆嵩sōng呼(山呼万岁)称颂不绝”。
贾府新的婚外情大戏开始上演了:
贾珍父子星夜驰回……贾蓉……听见两个姨娘来了,便和(向)贾珍一笑。贾珍……加鞭便走,店也不投,连夜换马飞驰。一日到了都门,先奔入铁槛kǎn寺。那天已是四更天气……贾珍下了马,和贾蓉放声大哭,从大门外便跪爬进来,至棺前稽颡qǐsǎng(叩拜)泣血,直哭到天亮喉咙都哑了方住。尤氏等都一齐见过。贾珍……先打发贾蓉家中料理停灵之事。
贾珍一见儿子贾蓉就吹胡子瞪眼,贾蓉一见爸爸贾珍就小心翼翼,唯有这一次,一听两个美丽年青的异母姨妈来了,贾蓉向贾珍一笑。父子二人终于想到一块去了。
中国人一直要求吊唁亲人时必须悲恸,如爬行而哭,打滚而哭,泪如雨下而哭、抢qiāng地叫天而哭,从高层到底层,一律如此。这种风俗,在中国的广大农村还一直存在着,成了中国人吊唁的一大技艺、一大难关。
别看父子二人刚痛哭过,一到家,贾蓉就变成了“贾冠希”:
贾蓉得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来至家……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尤姥姥)、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年高喜睡,常歪着(小睡着)了……贾蓉且嘻嘻的望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脸,骂道:“蓉小子……每日念书学礼的,越发连那小家子瓢坎的(穷苦人家的)也跟不上。”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搂lōu头(照着头。北方方言)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
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尤氏)来家,咱们告诉他(她)。”贾蓉忙笑着跪在炕上求饶,他(她)两个又笑了。贾蓉又和二姨抢砂仁(一种干果)吃,尤二姐嚼了一嘴渣子,吐了他一脸。贾蓉用舌头都舔着吃了。
尤二姐、尤三姐做人很有问题,面对贾蓉的污言秽语,不仅不生气,反而很开心。贾蓉是个奶油小生兼花花公子,趁机得寸进尺,故意滚到尤二姐的怀里求饶。姐俩儿笑了又笑,比贾蓉还高兴。她们的悲剧就是从这笑声中开始的。
众丫头看不过,都笑说:“热孝(刚穿的孝服)在身上,老娘niang(姥娘niang。北方方言,即姥姥)刚睡,他(她)两个虽小,到底是姨娘家jia……”贾蓉撇下他姨娘,便抱着丫头们亲嘴:“我的心肝,你说的是。咱们馋他(她)两个。”丫头们忙推他,恨的骂:“……不知道的人……背地里嚼舌,说咱们这边乱帐。”
贾蓉笑道:“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了(都够一份儿)。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连那边大老爷(贾赦)这么利害,琏叔还和那小姨娘不干净呢;凤姑娘那样刚强,瑞叔(贾瑞)还想他(她)的帐。那(哪)一件瞒了我!”在这样的人家当丫环,也很可怜。贾蓉的无耻,丫环们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了,现在竟也看不下去了。但贾蓉振振有词,他的自述,再次揭穿了富丽堂皇的贾府的面具。哼哼,岂止贾府!
贾蓉只管信口开河、胡言乱道之间,只见他老娘(姥娘)醒了,请安问好,又说:“难为老祖宗劳心……”尤老人点头道:“我的儿(孩子)……亲戚们原是该的(应该的。北方习语)。”……贾蓉笑道:“……求你老人家事完了再去。”说着,又和他二姨挤眼,那尤二姐便那咬牙含笑骂:“……留下我们,给你爹作娘不成!”
贾蓉又戏他老娘(姥娘)道:“……我父亲每日为两位姨娘操心,要寻两个又有根基、又富贵、又年轻、又俏皮的两位姨爹……可巧前日路上才相xiāng准了一个。”尤老……忙问:“是谁家的?”二姊妹丢了活计ji,一头笑,一头赶着打,说:“妈,别信这雷打的。”……那贾蓉方笑嘻嘻的去了。
尤姥姥是个极糊里糊涂的人,果然是“年高喜睡”(远不如刘姥姥明察秋毫)假如换一个懂事的妈妈,一看这架势、这流氓氛围,立刻就要带女儿们离开才对。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