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在荣国府很艰难的时候,邢夫人从内部发难nàn,首先迂回进攻王熙凤:
只见贾琏进来,拍手叹气道:“……前儿我和(向)鸳鸯借当dàng,那边太太(邢夫人)怎么知道了?才刚太太叫过我去,叫我不管那(哪)里先迁挪二百银子,做八月十五日节间使用。我回(报告)没处迁挪。太太就说:‘……前儿一千银子的当,是那(哪)里的……幸亏我没和别人说去。’……”
凤姐儿道:“那日并没一个外人,谁走了这个消息。”……众小丫头慌了,都跪下赌咒发誓……凤姐详情说:“……倒别委屈了他(她)们……且把太太打发了去要紧。宁可咱们短些(缺少些),又别讨没意思。”因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且去暂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贾琏道:“越性多押二百,咱们也要使呢。”凤姐道:“很不必……这一去还不知指(指望)那一项赎呢。”
在王凤姐面前,贾琏就把邢夫人称为“那边太太”。邢夫人必定有自己的地下党员,王熙凤这边的事情、贾母那边的事情她都知道。邢夫人故意找贾琏:给我二百两银子,家里好过中秋节。贾琏说没钱。邢夫人笑了:小样,你前几天不是从鸳鸯那里拿了几件金银家伙刚刚当了一千两银子吗?我向你要二百银你好意思不给?要不要我把你的事儿抖搂出去?
从不把婆婆邢夫人放在眼里的王熙凤,这次老老实实地送上银子。王凤姐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了,能撑到哪天是哪天吧。凤姐和平儿猜疑了半天,到底猜不出是谁走漏的风声,凤姐儿还担心连累了无辜的鸳鸯并牵涉到自己。倒是平儿看得准:
平儿笑道:“这也无妨。鸳鸯借东西看的是奶奶,并不为的是二爷。一则鸳鸯虽应名(名义上)是他(她)私情,其实他(她)是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因怕孙男、弟女多,这个也借,那个也要,到跟前撒个娇儿,和谁要去?因此只装不知道。”
平儿这话说得极是,假如鸳鸯私自做主偷拿贾母的东西交给王熙凤渡难关,那反而不正常了,鸳鸯是全心全意忠于贾母的,不可能完全投向王熙凤;假如说贾母不知道此事,那更不正常,贾母何等精明,大事岂能不知?现在,贾母做得最得其体:知道王熙凤财政艰难,同意鸳鸯拿东西借当换钱,但自己假装不知道,否则,宝玉等孙子孙女都来要东西,岂不是乱了套?(子孙多的大家庭,确实面临这种问题。倒是独生子女家庭,人际关系特别简单)
一语未了,人报:“太太来了。”凤姐听了诧异……与平儿等忙迎出来。只见王夫人气色更变,只带一个贴己的小丫头走来,一语不发,走至里间坐下。凤姐忙奉茶,因赔笑……王夫人喝命:“平儿出去!”平儿……忙应了一声,带着众小丫头一齐出去……越性将房门掩了……凤姐也着了慌,不知有何等事。
只见王夫人含着泪,从袖内掷出一个香袋子来,说:“你瞧。”凤姐忙拾起一看,见是什锦春意香袋(彩色的色情香囊),也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那(哪)里得来?”王夫人见问,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我且问你,这个东西如何遗在那里来lai(呢)?”
凤姐听得,也更了颜色,忙问:“太太怎知是我的?”王夫人又哭又叹说道:“自然是那琏儿不长进下流种子,那(哪)里弄来……你还和我赖……外人知道,这性命脸面要也不要?”
邢夫人终于抛出了杀手锏,派王善保家的把色情香囊往王夫人处一送,效果与预计得差不多,王夫人果然吃惊震怒,既怕最高领导贾母知道后责备自己管理不善从而影响了接班掌权,又怕大家知道影响了自己的威信,毕竟此物是在大观园捡到的。
说起来有趣,王夫人首先怀疑是贾琏或王熙凤的,看样子,王夫人也明白这对小夫妻做人做事有问题。
王熙凤一听怀疑自己,又急又愧,连忙分辩,凤姐反应快,说的理由很有道理:第一,此物作工一般,我不会要;第二,假如我有,我不会放身边;第三,年青妻妾很多,也许是她们的;第四,宁国府的几个小姨娘也常来;第五,丫环们未必没有这个……
王夫人一听,有理,确实错怪了王凤姐,于是态度缓和下来,说话也理智了:
王夫人……因叹道:“你起来……如今却怎么处?你婆婆(邢夫人)才打发人封了这个给我瞧,说是前日从傻大姐手里得的,把我气了个死。”
凤姐道:“太太快别生气。若被众人觉察了,保不定老太太不知道。且平心静气暗暗访察,才得确实(真实情况)……这叫作‘胳膊折在袖内’……”
关键时刻,王熙凤站了出来,作为贾府的著名公仆,她特别擅长把坏事变成好事,其主意如下:借开除赌博人员之机,再找理由开除几个,一是清除异己,二是节约费用。
一听说又要借故开除人,王夫人的“佛心”又来了:
王夫人叹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从公细想,你这几个姊妹也甚可怜了。也不用远比,只说如今你林妹妹的母亲(贾敏),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是何等的金尊玉贵,那才像个千金小姐的体统!如今这几个姊妹,不过比人家的丫头略强些罢了;通共每人只有两三个丫头……如今还要裁革了去……我心不忍……如今我宁可省些,别委屈了他们(她们)。以后要省俭先从我来倒使的……”
大观园的姐妹们生活得不错,但比起青年时代的王夫人似乎真的有些可怜,“可怜”二字,经王夫人说出来,道尽了贾府过去辉煌与今天苍白的对比。
王夫人第一次正面说起贾敏,读者们请注意,她没有称呼“妹妹”或“小姑子”,而是说“你林妹妹的母亲”——这是一种表明与自己没有关系、且没有情感色彩的称谓。这能说明什么?这足以说明作为嫂子的王夫人与小姑子贾敏的关系极差!
中国的婆婆习惯刁难儿媳妇,中国的女孩子习惯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妈妈一边;贾母当年对小女儿贾敏肯定照顾得无微不至、极尽荣华,以至多年之后王夫人说起来贾敏依然充满了恨意。但单纯的黛玉并不知道。
现在,我们可以明白王夫人为什么一直与林黛玉不亲了,又加上林妹妹的思想不符合封建主义接班人的要求,所以王夫人从来不赞同、不希望宝玉与黛玉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