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孙女儿,凤姐倒要看看司棋有无私藏之物:
迎春已经睡着了……凤姐吩咐:“不必惊动小姐。”遂往丫鬟们房里来……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说:“也没有什么东西。”才要盖箱时,周瑞家的道:“且住,这是什么?”说着,便伸手掣出一双男子的锦带袜并一双缎鞋……一个同心如意(金属玩具,两个如意交搭型)并一个字帖儿(此指纸条)。
专制往往伴随着限制人性(如打击自由恋爱),王夫人、王熙凤、王善保家的……莫不如此。最积极主动的王善保家的遭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报应——恰恰是其外孙女儿司棋与表弟潘又安谈恋爱。(当时的婚姻往往女方年龄大)
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两个陪房的斗争足以代表着各自女老板的明争暗斗。王善保家的,欲盖弥彰;周瑞家的,眼睛贼亮。
凤姐因当家理事,每每看开帖并账目,也颇识得几个字了。便看那帖子是大红双喜笺帖,上面写道:“上月你来家后,父母已觉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此指自己的姐姐)未出阁,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得在园内一见,倒比来家/得(方便。北方方言)说话……表弟潘又安拜具(恭写)。”凤姐看罢,不怒而反乐。
凤姐又笑了,凤姐的笑往往很恶毒。(大文盲凤姐竟也识些字了,又是一奇)
从这封信看,司棋与潘又安谈恋爱已非一时半会,幽会谈情已非一次两次。红纸黑字,清清楚楚。
凤姐笑道:“……你是司棋的老娘niang(姥娘,姥姥),他(她)的表弟也该姓王,怎么又姓潘呢?”王善保家的……勉强告道:“司棋的姑妈给了潘家,所以他(她)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他(她)表弟。”凤姐笑道:“这就是了。”……这王家的……又气又臊……只恨没地缝儿钻进去。
王凤姐再一幸灾乐祸,并带动广大群众一起幸灾乐祸:
凤姐只瞅着他(她)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这倒也好。不用你们作老娘(姥娘,姥姥)的操一点儿心,他(她)鸦雀不闻的给你们弄了一个好女婿来,大家倒省心。”周瑞家的也笑着凑趣儿。
王家的气无处泄,便自己回手打着自己的脸,骂道:“老不死的娼妇,怎么造下孽了!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在人眼里。”众人见这般,俱笑个不住,又半劝半讽的。凤姐见司棋低头不语,也并无畏惧惭愧之意,倒觉可异。
嘲笑失败者是中国人的习惯,况且王善保家的大搞政治斗争搞到了自己的头上,大家更乐了,全然忘记了真正的受害者司棋就在旁边。
在敌人面前,司棋不哀求更不哭泣。王凤姐习惯了以自己的淫威压人,习惯了看弱者在她面前颤栗求饶,然而,司棋不说话,她对自己说:大不了我去死!
“司棋的勇气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这就要归结到……‘情’与‘淫’的分别上去了。司棋显然是深深地爱恋着她的表弟的。根据作者……的说法,这种世俗所不谅的‘奸情’未必一定是什么罪恶。而且和外面世界的‘脏唐臭汉’比起来,更谈不上什么肮脏。”(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