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身为一个人身不得自由的奴隶,除了求张牙婆,求这万分之一可能的善心,她还能做什么?
“疯婆子!我看你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张牙婆气得暴跳如雷,朝徒弟大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把她锁回去!”
那徒弟如梦初醒慌忙冲上来,随手点了练站姿的两个男子,“你们过来,把这疯婆子给我拖回去,动作快点!”
那两人不敢不从,忙上前去拉那妇人。
无奈那妇人揪着张牙婆实在太紧,那两人又不太忍心下死力气,几个人揉搓闹成一团,久久不能分开。
“岂有此理!死婆娘老子看你真是欠揍!”青袍徒弟恼怒起来,喝退那两人,手中鞭子没头没脑的朝着妇人打下去,一边打一边骂。
正常情况买回来的人都是商品,为了卖的时候得个好卖相一般不会这样劈头盖脸的抽打,要打也是打在背后,臀上等看不见的地方,或者用手掐,可这时候青袍徒弟显然是气坏了,那鞭子一抽起来哪里还停得下?
张牙婆也气极了,不停的喝道:“打!给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老娘倒要看看,今后还有哪个敢这么没规矩无法无天!”说完恶狠狠的目光朝一旁的男女们掠过。她的目光所过之处,无人不身子一僵,噤若寒蝉,有些原本看这妇人可怜好不容易鼓起一丝丝勇气想要上前求情的,顿时全部又给吓了回去。
“小霞,要不咱们……”周经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扯了扯春霞的袖子低声道。
其实,春霞也早就不忍。她跟周经还不一样,一个来自现代法治社会的人看到这一幕,除了怜悯叹息,更多的是愤怒反感。
什么叫做人命贱如草芥,春霞是头一回深切的体验到了,亲眼所见的震撼比书上的白纸黑字重得多。她不由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穿成一个奴隶。哪怕家里再穷,那也是千金不换的自由之身啊!
春霞瞟了一眼傅总管,见他满脸平静置若罔闻,显然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春霞微微暗叹,她当然不能埋怨傅总管冷血无情,所处的社会背景不一样,价值观念,社会规则不一样,她没有资格来评定对与错,甚至善与恶,她只能尽她所能,见到了,便帮一把。
“傅总管,这妇人好生可怜,我想……”春霞轻轻对傅总管说道。
既然这妇人的女儿是要被卖给青楼的,她此时开口人家张牙婆不见得买她的帐,若一口堵死了,想要回转就难了。但傅总管不一样,傅总管开口,张牙婆总不好一口拒绝,最多故意提价,令她知难而退。
春霞已经做好了准备,多费些钱便费些钱吧!这也是缘分不是?要不然,怎么好巧不巧偏偏他们来了,那妇人就从那门后头挣扎着奔出来了?
“你――想帮这妇人?买下她的女儿?”傅总管是个聪明人,自不必春霞将话说完。
“傅总管,请您帮帮我!”春霞忙笑着点头。
傅总管浓粗的眉毛微微上挑,显然心里是不赞同春霞这种同情心泛滥的冲动之举的,不过,“难得你有这份善心,也罢,咱们既然碰上了,你又开了口,我试着同她说说吧!”
“谢谢傅总管!”春霞忙道谢,连边上的周经也暗暗松了口气。
傅总管呵呵一笑,“先别急着谢我,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啊!”
傅总管说着叫停了张牙婆,淡淡向她说了春霞的意思。
那妇人一呆,也停止了哭闹恳求,白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祈求而紧张的盯着春霞,满心期盼这门买卖能做成。
身为奴隶,怎么样也脱不了被买卖的命运。叫这姑娘买回去了,怎么着也比那火坑强!
张牙婆先是匀了两口气,跟着猛的一脚将那妇人踹开,踹得她惊叫一声跌倒在旁,忙挣扎着跪好一声也不跟吭,生怕惹恼了张牙婆。
张牙婆拂了拂衣裳,这才朝春霞等走过来,为难的笑道:“姑娘看也不看就决定了要买这林婆子的女儿?”
林婆子?春霞瞟了一眼最多四十出头的妇人,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张牙婆自己才是名符其实的“张婆子”好不好,亏她叫得倒顺口!
“嗯,”春霞点点头笑道:“我正想找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呢!”
“小姐,我女儿心灵手巧出了名的,又勤快又能干又肯吃苦,真的!”林妇人连忙说道。
“你给我闭嘴!”张牙婆沉脸断喝,向春霞又笑道:“这儿这么多姑娘,您要不再挑一个?这个江小芳我已经跟万红楼那边说好了,却是不好食言――”
“张婆子,”傅总管笑道:“你卖给谁不是卖呀?什么说好没说好,货物既未出手那就做不得数,就当给子孙积点德,还能亏了你的不成!”
听见傅总管也帮腔,张牙婆有些犯了难,眼珠子一转便笑道:“瞧傅总管您说的!实不相瞒,做我们这一行的损阴德注定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能多积点德自然是好事,我哪儿能不乐意呐!只是,我这也是为姑娘打算啊,林小芳的身价银子可不低呢,姑娘买她,只怕划不来!”
林妇人一听又急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只管紧张的巴望着春霞,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您开个价便是!划不划算我自己会算!”春霞笑道。
张婆子没料到春霞居然铁了心一般,想了想便伸出四个指头,“四十两,一口价!”
其实她本来想说五十两的,瞥了一眼傅总管没敢开口。四十两都已经是多了,就算把人卖到万花楼也不过三十两,只是春霞既然自己把话说得那么满,她不宰一刀那简直就对不起自己。而且她相信,自己不过多加了十两,傅总管心中纵有些许不快也不会为了这个同自己翻脸。毕竟,大家都是生意人,将来总还有合作的机会。
傅总管眉头果然蹙了蹙,瞥了张婆子一眼,却没有吱声。
林妇人闻言脸色惨白,两颗眼珠子直愣愣的,没有焦距的瞪着前方。四十两!这位小姐一定不会买了!
谁知春霞只略想了想,很干脆的点头,“行!四十两就四十两!人我要了!”
张牙婆愣住了,眼珠子一下子瞪得比林妇人还要大。要,要了?四十两也要了?
她不禁重新从头到脚的审视打量春霞,暗道:我老婆子看了一辈子的人莫非临到老来走了眼?这姑娘穿着朴素实则家里很有钱?要么就是,看着伶俐,其实竟是个傻子?
傅总管也不着痕迹的用眼角飞快瞟了春霞一眼,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从眼底掠过。一时间他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这左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小妇人天天给小姐磕头,求皇天菩萨保佑小姐长命百岁,保佑小姐一生平安!”林妇人喜极而泣,仿佛经历了生死大劫,力竭的瘫软在地,却挣扎着起来,对着春霞不停的磕着头。
“咳,”张牙婆咳了两声稳了稳情绪,笑眯眯赞道:“姑娘真是个爽快人!不过,老身还有个条件,得跟姑娘说清楚了。”
傅总管也看不下去了,微微不快的说道:“你这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嗦了?有什么话赶紧一气儿说完!这天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哎,哎!”张牙婆听出了傅总管话中的警告之意,不过话一出口她自然还是要说的,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林小芳的父母弟弟,还有一个叔叔,一家子是寻死觅活非要卖在一处,我老婆子实在也不耐烦留他们了!我给姑娘算便宜点,姑娘将他们一家子都买了去吧!”
张牙婆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了皱,不经意流露出厌恶而苦恼的表情。
她这话倒是真的。原来林小芳的父亲江伟和母亲林氏,叔叔江谷,弟弟江小溪一家子原本是隔壁州里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后来那家人破了产,只得便将家中奴仆尽数变卖抵债。这江伟一家五口便落到了人贩子手中。
原本的东家其实人挺厚道,一家人虽然为奴,但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一家子在府上也有自己的房屋,从来没有分开过。
落到人贩子手里,无益于晴天霹雳。一家人便商量定了,生死要在一处,那人贩子原本想把他们分开卖,谁知一个个要么撞墙,要么上吊,要么绝食,总之是闹得不可开交。人贩子也发过狠抽打教训,谁知人家豁出去的连死都不怕根本不在乎这个,而他要卖人的,自然也不能真的将人给打死,那样不是自己亏了?
那人贩子苦不堪言,但是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不管用!恰好碰上张牙婆的丈夫要人,他索性将这一家人打包几乎按原价卖给了张牙婆的丈夫。
张牙婆的丈夫自认为捡到了便宜欢喜无限,谁知回到家里才发现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两口子气得暴跳如雷把那做人不厚道的人贩子跳脚痛骂了一顿,可骂归骂,烫手的山芋接过来了也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张牙婆一开始不信邪,试了几次,终于放弃了。
但女婆子的心肠一旦歹毒起来那绝对是没有下限的,张牙婆这辈子还没碰上过这样的“刺头”,这口气哪儿咽得下去?
她三天前在他们面前撂下狠话一定要将江小芳卖进妓馆,至于他们几个,想死的就死,她绝对不拦着!而江小芳,就算死,也得死在妓馆里男人的身下!
打那天起,她便将江小芳单独隔离了起来,就关在江氏夫妇的隔壁,用绳子绑在柱子上,布团塞了嘴巴,每天按时挖出布团灌下去一碗稀饭,令江小芳想死都死不了。
江家人这才真正的着了慌,隔着碗口大的“窗口”看到女儿的惨样,一家人真正是肝肠寸断。
什么?张牙婆为何不当时就把江小芳卖进妓馆?
她受了这么多日子的憋屈气儿,不发泄出来心里怎能痛快?她就是要江家人眼睁睁的看着,痛苦着,煎熬着,等她们苦够了,而她也发泄够了,才会把江小芳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