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金山一行进入到郭家庄大约一个时辰后,一阵轻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守护在庄门前的四个庄丁立刻警觉起来,一起望向庄外的大道。
任七郎今年将将二十岁,他是二年前加入庄丁队伍的,他从小就非常羡慕那些庄丁,穿着一样的衣服,拿着虽然很简陋,但在这小小的山村已算是制式的兵器,整日里威风凛凛地巡视着郭家庄的每一寸土地,面对的是整个庄子大人孩子艳羡的目光,还有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偷瞟过来的一丝风情,对,就是风情,任七郎非常肯定地用上了这个词,这个词还是他在逛怀远县城的时候听那个眇了一目的平话艺人讲出来的,他还不是十分确切地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就在某一天村西头的二丫向他瞟了一眼,顿时令这个血气方刚的壮小伙一阵血气上涌,令他福至心灵地一下就想到了这个词。
入队两年以来,他除了体验到人前的风光之外,也体验到了人后的艰辛。那个看起来总是笑呵呵的郭五爷,操练起他们来简直没有一丝人情可讲,恨不得能脱去他们一层皮,而面对着这些新丁几欲喷火的目光,郭五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想要活下去,就要玩命练。”
任七郎虽然年龄不大,但他比较聪明,他理解了郭五爷这句话的含义,于是他埋头苦练,有时别人都歇下了,他还独自一人留在操场。功夫不负有心人,入队不到一年时间,任七郎就在每年一次的大比当中名列前茅,被授予什长一职。
最近一段时间郭家庄已面临暴风雨将至的局面,作为郭家庄主要军事力量的庄丁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而身为什长的任七郎更是精神抖擞,他的后顾之忧已经解除,他的爹娘已随着全庄的老弱妇孺一起撤离,他可以心无旁骛地投身其中。
随着马蹄声切近,三个骑士的身影出现在四名庄丁的视线之内,很快就来到吊桥旁,踏上吊桥,任七郎带着三名庄丁迎上前去,立在吊桥一侧,任七郎行至中央,扬手朗声叫道:“来客止步,请报上名号,容小人前去通禀。”
“哼!小小的郭家庄竟敢私设关卡,莫不是想要叛反朝廷吗?”看到桥的一端有人拦路,三骑勒住马缰,其中一骑上前两步,语带不善地呵斥道。
借着莹莹的月色和庄门两侧两盏灯笼的亮光,可以清楚地看清来人,任七郎身后一名庄丁轻“啊”了一声,任七郎侧过头,低声问道:“怎么?”
那庄丁指着这名骑士小声道:“七郎,这个就是昨夜探庄,被常大郎打跑的那个人。”原来这名庄丁昨夜正是担任的郭府的警戒任务,他们都是和常遇春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儿,看到幼时儿伴大展神威,击败恶客,自是与有荣焉,是以对这名恶客印象极深。
马上骑士正是温荣,他见四名小小的庄丁竟敢拦着去路,还在那里嘀嘀咕咕,不由大怒,又是一声喝道:“赶快闪开,休要拦阻本官办事!”
任七郎昨夜并不在郭府当值,但他也听说了这件事,一听这人就是昨夜的恶客,再加上温荣如此嚣张的模样,摆明了就是要寻郭家庄的晦气,任七郎不由气往上撞,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上前一步,双手一拱:“这位官家老爷不知是何公干,还望拿出通牒文书,小人自是不敢拦阻,至于私设关卡可真真不敢当,郭家庄乃是得到官府明文批准,允许结社自保,为的就是别让一些猫三狗四的人物视郭家庄为平地,肆意出入。若想进庄,还望客人报上名号。”
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还暗中带刺,小小的讥讽了温荣一把。
一番话说得温荣又羞又恼,他正要提缰,准备直冲过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喝止了他:“荣儿不可。”
温荣稳住身形,蹄声“哒哒”从后传来,他将马头一带让到一侧,后面两骑行上前来,立于他的前方,此二人正是他的二叔温峥嵘和三叔温九阳,温九阳经过温荣身旁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而温峥嵘则是低骂了他一句:“没用的东西!”。
行至任七郎身前,温九阳甩镫离鞍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刺,伸手递与任七郎:“烦请小哥通禀,浙东温九阳请见郭庄主。”
见人家以礼相待,任七郎自是不好再说别的,双手接过名刺,恭敬道:“请客人稍候。”说完,回身向庄门走去,经过另三个庄丁的时候向他们递了一个眼色,三人会意,眼也不眨地看着温家叔侄。
任七郎走到庄门,门内一侧拴着两匹马,任七郎解下一匹,搬鞍认镫稳坐马上,小腿一磕马的肚腹,一溜烟向庄内驰去。
看到郭家庄仅仅一名庄丁从拦阻、搭话到礼节、身手,一切都是显得那么训练有素,温九阳暗暗点了点头,心说:郭淮西不愧兵家出身,就连一个庄丁都能按照正规军队来调教,确是不同凡响。
他抬头看了看庄门之上的望楼,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六识灵敏的温九阳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上面至少有五架重弩在对着他们,虽然以他们叔侄三人的身手并不惧怕这些武器,但是一旦重弩发射,就预示着他们已与郭家庄全面为敌,而他此次前来无非是要给侄儿讨个说法,温九阳自认为自己乃是一个江湖中人,那么一切都应该以江湖的方式来解决。
再一回头看见侄儿温荣依旧大刺刺地端坐马上,不由心中又是火起,低喝一声:“还不下来!”
温荣看来很是惧怕自己的这两位叔父,尤其是这位三叔,此刻听到三叔的呵斥,赶紧下得马来,悻悻然地立在一旁。
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侄子,温九阳心里也是一阵无奈,自己的两个哥哥都是妻妾成群,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就生下温荣这么一个男丁,而自己醉心武学,至今仍保持童子之身,所以说现在的温家就是三枝保着这么一个独苗,而大哥临时前自己和二哥信誓旦旦要将温荣视如己出,可偏偏这个侄儿迷恋官场,倾心仕途,从光大温家的角度来讲倒也无可厚非,可他依仗官府的势力做成了几件事,便不可一世,以为自己的一身艺业也算出类拔萃了,殊不知若没有官府这个靠山,你在江湖上能走多远?
恨其不争,此刻温峥嵘的心里与他三弟竟是同样的想法,本来白日里在凤台他就有了一个想法,等此间事了,便将温荣留到三弟那里,哪怕是强迫也要把他留下,再容忍他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外面招摇过市,早晚有一天会暴死街头,那可真真对不住大哥的在天之灵了。
与两位叔叔的想法不同,温荣心里也在盘算着,看到郭家庄庄丁正规军队一般的行事,心下亦是凛然,更确定了郭家庄必会造反的这一说法,心里想着尽快将这一发现报于李察罕,以免因轻视郭家庄的武装力量而遭致落败。
三个人想着心事,等候着任七郎的通传,不大一会儿功夫,马蹄声传来,任七郎回来了,他弛至庄门,利索地下马,走到温九阳面前,依旧恭恭敬敬地道:“庄主有令,请客人庄内相见,小人带路。”
温九阳颌首微笑:“有劳小哥了。”
任七郎领着三人走进庄内,温九阳看着这个年轻人,轻声问道:“小哥可是郭家庄人氏吗?”
“是的,小人世代居住在此,小人就是在郭家庄长大的。”任七郎答道。
“那与小哥一起的那些壮士也是同你一样吗?”温九阳又问。
任七郎不知客人问这些是何用意,心想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所以点点头:“是的,我们这些庄丁都是郭家庄人。”
温九阳点点头,他问这些并不是漫无目的的,他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些庄丁对郭家庄的忠诚度,他从侄子的嘴里听说朝廷准备对郭家庄用兵,而一个地区的军事力量对本地区的忠诚度是最为关键的,现在从这个庄丁口中了解到这些庄丁都是生于斯长于斯,忠诚度自是毋庸讳言,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家。
温九阳与任七郎在前面交谈,温荣跟在后面,不停地打量着庄子的内部结构和人口分布,因为已是晚上,街面上已经没有了人声,他只能看到在大道的两边排列着数十家住户,在这些住户家中有的闪着幽暗的灯光,有的则是一片漆黑,温荣暗想,李察罕大人曾经说过,一旦开战,郭家庄的平民百姓将是郭斗南最大的累赘,现在看来确是如此,本身的防卫力量就不甚强大,还要护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温荣的嘴角微微上翘,估计仅凭李大人一支毛葫芦应该就能将这庄子踏平了。
走了没多久便来到了郭府门前,郭府门前高挑灯笼火把,照得一片通亮,门前立着几个人,当中一名老者正是郭斗南。
当初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温九阳与郭斗南曾有一面之缘,但他的江湖地位照着郭斗南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此时见郭斗南在府门前迎候,温九阳不敢怠慢,赶紧翻身下马,急走两步,来到郭斗南面前双手一拱:“夤夜之间前来打扰郭庄主,温某不安之极,尚请郭庄主见谅啊。”
温九阳今天本是到郭家庄为侄子出头找回场面的,但惮于郭斗南的江湖地位,他也只能是先说些场面话,拘住郭斗南,他也知道今晚必不能善了,所以就来了个先礼后兵。
郭斗南也是双手一拱,朗声道:“温先生贵足踏贱地,老朽蓬荜生辉,还请温先生入内叙话。”说完,身手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
温九阳哪里肯入内叙话,郭斗南做为一个江湖前辈,经验阅历都强胜己方百倍,入内交谈就说不定能谈出个变数来,到时难免弄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反正礼数已到,场面话也已交待完,温九阳决定单刀直入。
他微微一笑:“郭庄主客气了,深更半夜怎好造次打扰,万一惊动了家眷温某可就罪莫大焉了,温某此次前来乃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昨夜打扰一事向郭庄主赔礼的。”
说到这儿,回过身对着温荣呵斥了一声:“孽子还不过来与郭庄主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