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冷空气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跋涉而来,灰色天空下的城市好似也患上了伤风。黑色的柏油路上依旧是南来北往的汽车,红灯绿灯变换也没有差错,熙熙攘攘的行人脸色如这天气一般难寻光彩。这座城市的运转如常,身处其中却有种看默片的感觉。
童嘉言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刚一拐角,冷风似刚脱笼的野兽迎面袭来。其他人一一伏低了身子,双手抱着肩,希望以此来作抵御。可童嘉言没有,她只是微眯着眼睛,双手依旧将保温盒护在胸前。再往前走五十米左拐进去是一进独门独户的庭院。在那里童嘉言就可以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而保温盒里的东西也就有了归宿。
可是,童嘉言刚要进门就被保安拦了下来。
“这里不是你个小姑娘能随便进的,快回家去吧。”保安大叔操着山东口音,虽然一脸严肃的模样,语气却还算客气。
“师傅,我就进去一会儿,保证不打扰你们工作。”童嘉言看着保安大叔小心说道。
许是见着童嘉言一副懂事乖巧的样子,保安大叔没有立马赶人的意思,却也丝毫不松口,反倒是苦口婆心地教育起她来。“你们这些小姑娘的心思啊,我一眼就看穿了。不就是喜欢那些个长得好看的小伙儿嘛。要说这爱美之心吧我也能理解,但是外表不是一切,还是得注意内在的。这些个明星哪是人人都能接触到的,你连他们是人是鬼都没摸清楚就一股脑扑上去,这可不太好。上回一姑娘就在这儿跟我耗了三天,各种招都使了,最后还不是乖乖走了。有我在,你们这些小粉丝一个也甭想进去。”
“师傅,我来找沈嘉安,我认识他。我就给他送点东西,真的。”童嘉言微微抬了抬手中的保温盒。
“你认识沈嘉安?”保安大叔先是一愣,然后又似恍然大悟般笑道:“你这姑娘,沈嘉安的粉丝哪个不说认识他。你就别忽悠我了。你要真认识,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找个人出来接你。”
“我——”童嘉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出门之前她是给沈嘉安发了短信,可是没有得到回复。而他一向不喜欢她来片场找他,如果现在因为进不去给他打电话,怕是更会惹他不高兴了。
“嘉言姐!”这一声恰巧拯救了进退维谷的童嘉言。
“嘉言姐你怎么来了?”许洋也不问直接把童嘉言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
“小姑娘,你说的还真是真的。你进去吧。”保安大叔显然认出了天天跟在沈嘉安身边的小助理——许洋。
“是啊,嘉言姐快进来吧。外面冷得很。”许洋不过比童嘉言小两岁,做沈嘉安的助理才两个月。虽然私下接触不多,但是童嘉言对他印象不错,热情爱笑的模样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好。”童嘉言笑着点点头。
两人并肩走着,不过两分钟许洋就领着童嘉言进了一间屋子。
“你就现在这儿休息吧。我去告诉沈哥一声。”许洋把保温盒放在桌上,心中转念一想又多说了几句:“嘉言姐,今天通告比较多。沈哥一大早就来片场赶戏了。下午还有媒体要来采访,晚上还有粉丝见面会。”
“嗯,我知道。我见他一面就走了。”虽然努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是童嘉言突然黯下去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许洋说那些话不过是希望童嘉言有个心理准备,但是看她这般模样,又有点后悔说出口了,只得补救道:“你别难过,一会儿沈哥来了,你们多聊会儿。”
“嗯,谢谢你,许洋。”原来自己的情绪这么明显,或许藏不住这也是沈嘉安不愿见她的原因吧,即使她再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一瞬间流露出的哀怨也足已让一个男人觉得无趣。
许洋轻轻地带上了房门,童嘉言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和一年前刚出校门时相差无几的脸,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有掩不住的哀伤。她和他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明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裂纹正日益扩大,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补救。她越发尽心地照顾他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他却一日比一日冷淡。她以为是自己逼他太紧,也尝试过相敬如宾的方式,可是他却好似真的乐得逍遥一般对她不闻不问。
童嘉言觉得自己正被失落和惆怅一点点地吞没。实在是再也忍受不了自己这般自怨自艾,童嘉言想要透透气,于是起身出了门。
“听说沈嘉安和闫琦在拍激情戏呢,看两人的样子,要说他们私下没在一起过打死我都不信。”尖而细的女声自前面拐角处传来。
听到沈嘉安的名字,童嘉言竟然下意识就躲进了房间。
“闫琦长得是不错,可要我说她还是配不上沈嘉安,”另一个声音稍显清透,估摸着是个更年轻的女孩,“像沈嘉安这样有相貌有才学的人,就该配个性格相貌家世都好的白富美。”
“你说得倒也是。不过这娱乐圈里的事儿哪说得清。沈嘉安最近人气是不错,可是和闫琦比起来还是差些,再说闫琦在圈内的资历和名望也远非沈嘉安一个新人能比的。两人要真在一起,得利的还不是沈嘉安。”
“感觉沈嘉安不是那种靠女人上位的人啊。”
“你啊,还太嫩了,等你在这个圈子里多待一段时间就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意思了。”
“不会吧——”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去,童嘉言却好似去定般盯着门把手,脑袋里回响的还是刚刚听到的内容。从什么时候开始,童嘉言再难从沈嘉安那里听到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一切都是从他的助理、偶尔的路透中一点点打听得到的。当初那个每天拍戏回来都会迫不及待地和自己讲片场里所发生的种种,或兴奋或低落的沈嘉安,再也寻不回了。
现实不会永远纵容你的逃避,你的自我催眠和自我安慰,现实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它一直存在。或许治愈伤口最好的办法不是祈祷它能自己愈合,而是将那已经溃烂的部分忍痛割去。童嘉言心里也许早已看清这一点,但是她还是留恋曾经的温暖,她还是舍不得自己深爱的沈嘉安。毕竟他是沈嘉安,是她这么多年心里的唯一,他在她的生活里已经深深地扎了根,若是连根拔起怕是一切都会天翻地覆。可是,她能怎么做呢,若是任由冷漠在彼此之间蔓延,然后慢慢滋生出怨恨,那么连曾经的美好也将被抹去。无论选择何种方式,童嘉言似乎都能看到不太美好的结局。
童嘉言轻轻拧开房门,门外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她双手垂在身侧,纤细的手指下依稀可见外套上被捏出的褶皱。穿过走廊,下了楼梯,穿过庭院,白色的小洋房里隐约可以听见人声。再走近,半开的门只偶尔有人出入,声音竟低了下去。
“演员补好妆了没?好了就再来一遍!”客厅四周的窗帘全被拉得严严实实,显得中间打着光的地方亮得晃眼,导演坐在右侧楼梯下方,扯着嗓子喊着。
童嘉言躲在门后的角落里,低着头不敢抬头,手心中的汗浸湿了外套上短短的绒毛。那么想要见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可是她竟不敢看。因为她怕看了自己就再也无法说服自己。可是,她再也没有退路了。
“许洋,外套。”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是低沉动听如往昔,可是这句话现今却如惊雷般炸响在她心里。抬头,印在脑海的眉眼依旧如画,笔挺的西装衬得他的身姿更加挺拔。他伸手将红色羽绒外套递给许洋。那件外套还是童嘉言前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花了她三个月的兼职工资。
“红色,我最讨厌红色。”他一面嫌弃一面把衣服往身上套的样子在此刻突然清晰了起来。“可是,红色显精神啊。而且你穿红色很好看嘛,和我想的一样一样的。”彼时童嘉言眼里全是他的样子,笑容真切而明媚。她仰着头看他,心里满是欢喜,或许是这模样打动了沈嘉安,又或许是当时气氛太好,所以他才会低下头吻住了她。
可是时过境迁,不过两年,旧时光还未全部褪色,眼前的人却已经吻上了另一个人,而自己却成了看客。和他演对手戏的人穿着绸质的吊带睡裙,配上一头乌黑的波浪卷发,万种风情也不外如此。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人的脸,温柔的模样是那样的陌生。
童嘉言看着灯光下的一对璧人,突然明白时光终究不是如逝水般无痕,时光让他变成了闪亮的星,而她只是越发得黯然失色。或许这也是导致他们之间裂痕无法修复的原因所在,云泥之别,谁又能懂谁的困恼。
没有决堤的泪水,没有歇斯底里的叫喊,解脱一般的平静突降于心。童嘉言默默地退出了房间,一声“卡”之后,身后隐约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只是她不想回头。
许洋看向门口,不确定刚刚出现的那个身影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来了?”还未待许洋想明白,耳边乍响起的清冷嗓音把他吓了一跳。一回头就见沈嘉安脸色不郁地注视着门口。
“嘉言姐给你带了东西过来,估计是想来给你庆生的。”许洋一脸悻悻的样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错,自家这位“大明星”平时都很平易近人,但是一碰到和童嘉言相关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脸色。
“知道了,去休息室吧。”沈嘉安顺手捞起许洋手中的红色羽绒服,却只是抓在手中,没有丝毫要穿上的意思。
许洋跟在沈嘉安的身侧,纳闷地看着他手中的羽绒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鲜红色的衬托下白得有些瘆人。
休息室里空调开得很足,门窗都关着,一进门沈嘉安就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熟悉的洗发露的味道。房中间的木制小桌上放着原木色的布袋,沈嘉安知道布袋另一面的右下角绣着一只黑色的猫,简单却不单调的样式一直是她喜欢的。
“沈哥?”许洋看沈嘉安盯着那袋子看了许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出声问道:“到饭点了,要不要我去把剧组的演员餐拿过来?”
“不用了,你把我那份吃了。”沈嘉安回过神来,走到桌边,从布袋中拿出了个大号的保温桶。
许洋嘴上应着,人却迟迟不出门,脖子还伸得老长,想看看保温桶里究竟装了什么好东西。
“还不去,难道等着别人给送过来?”沈嘉安一面低头拧开保温桶的盖,一面打发许洋出门。
许洋心中怨念满满,只得小声抱怨道:“嘉言姐做的吃的这么宝贝,都不让人看。啥时候你能对做的人上点心?我真是不懂你们这对奇葩的情侣。”
沈嘉安依旧全神贯注于保温桶,好似完全没听到许洋的控诉。保温桶最上层窝着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上面用杏仁摆出了字母“A”的造型。再往下是一条品相甚好的豆瓣鱼,汤色清爽的豌豆排骨汤,都是沈嘉安平日爱吃的菜。最下面出现的红烧茄子却让沈嘉安有些看不懂了,因为好好的茄子里被密密麻麻地塞了些橘红色的颗粒物。沈嘉安看到这,不觉笑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拿筷子夹了一块放到眼前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原来是小小的胡萝卜丁。居然有他最不爱吃的胡萝卜,沈嘉安有些讶异,要知道胡萝卜已经好多年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饭桌上了,上次吃这种让人厌恶的食物还是大学放假回去被母亲大人威胁的。沈嘉安略有迟疑地将眼前的茄子递进了嘴,慢慢地嚼了几下却没有半点胡萝卜的味道,反而是比他平时吃的茄子还要美味许多。
一点点地吃着她亲手做的食物,沈嘉安仿佛能看到她站在灶台前系着浅灰色格子围裙的样子,能够想象出她头微微低着尝味道的样子,心忽然就觉得很暖。可是,在目光触及到身旁椅背上搭着的红色羽绒服时,沈嘉安心突的一沉,脑海中出现的是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就在别人以为他拍得最为投入的时候,他却似有感应般在余光中看到了她。看到他和别人亲密到如此地步,她该是不快的,可是她竟然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没有面对面的质问。或许她早就习惯自我忍耐,在他面前从不会泄漏一丝自己的情绪,永远笑吟吟地看着他。可是他希望的不过是她能肆意地生活,能在他面前任性的笑或哭。可是他又如何能知道童嘉安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因为在乎。
原木色的布袋塌在桌上,角落里的黑猫身子皱成一团,让人看不清它到底是在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