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半躺半坐的靠在床头,慈祥的看着我。见我醒了,又不紧不慢的笑着问:"吵着你啦?回家坐挺久车了,累坏了吧?"
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一笑,将头低了下来--在姥爷面前,我永远像个小孩子。
可还没等我挠头的手放下来,一个念头就猛的从我脑海里闪过--姥爷老年痴呆了好多年了,可他刚刚说的话逻辑正常,吐词清楚,一点也不像一个老年痴呆患者的感觉,难不成这次中风竟然负负得正了?不可能!那……。我忙抬起头向姥爷看过去,这一看,却让我呆在了床头。
--半坐着正冲我笑的姥爷的身子呈现着略微的半透明状态,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在他的身下,一个鼻孔里擦着氧气管,身上贴着各种管线的姥爷仍旧静静的躺在床上。
见惯了那玩意儿的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马上鼻子就跟着就酸了起来,但是心里的一丝幻想让我依旧将一个询问的眼神,投向了仍旧保持着微笑的姥爷,姥爷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缓缓的冲我点点头--这下子我的眼泪再也把持不住,终于夺眶而出了。
姥爷见我哭了出来,长叹一口气,说:"打小就知道你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到处在想着方儿帮你弄--却不想临了自己要上路了,还出来吓唬你。"我呜咽着说:"姥爷,我不怕……"。你要说真不怕吗?其实刚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时,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待稍微仔细一想就觉着--不管他现在是人是鬼,毕竟是把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姥爷,我的至亲,所以也就不怕了,倒是悲伤的情绪填满了胸膛。
姥爷冲我一摆手,将我的话头打断,接着说:"这次我是真要走了,你们也不要太过难过,我这些年一身的病,脑袋也糊里糊涂的……现在倒好,什么病都没了,脑袋也从没像今天这么清醒过。"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昨天早上我就看见你姥姥来候着我了,我心说还没见着你和你娘,走得不放心啊,这才撑了下来,现在好了,看着你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赶紧哭着说:"那我娘和大舅还在路上呢!要不?您……再等等他们吧!"。姥爷微微一笑,叹口气说:"等不了了……有些事情也不全由得我啊。"然后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我的头,却不想手却一下子从我头穿了过去,我只觉得一阵风从额头吹到了后脑,却感觉不到疼。再一看,姥爷正举看着刚才准备摸我头那只手笑着说:"这第一天做鬼,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我今年八十四了,人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所以……我也得走了。"听着姥爷说自己要走,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酸,刚准备停的眼泪又要大粒的掉下来。"莫哭!莫哭!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哪里有随便哭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嘛……再说了,我这是喜丧,不兴哭的。"姥爷见我要哭,准备用衣襟来给我擦眼泪--这是他在我小时候哭鼻子时养成的习惯动作,没想到我人都二十多了,他还是记得;可手到半途,他似乎是想起现在已经接触不到我的身体,于是才硬生生的将手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接着说。
"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二舅,这些年我没少磨他,现在我走了,他反倒能轻松一些……告诉他,让他赶紧给自己找个媳妇吧!你们也帮衬着他一点,这三十多岁的人了没伴怎么行。"我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着了,会转达给家人。
"恩,那感情好,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正说着,姥爷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我一见这情形,知道是姥爷要走,条件反射的要去抓他的手,没想这一抓却抓了个空……病床上已经是空空如也,这时我才突然想到香包的事情一直没问,连忙急声问道:"姥爷!那香包是哪来的?"
"照顾好家人……"只剩下空空的房间里依旧飘荡着姥爷最后的声音,可是他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姥爷走的时候是在早上的6点钟,就像他说的,他等不及见我娘最后一面了。之前我和姥爷的对话发生在我的梦里,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梦那么简单--我醒后发现自己自己依旧趴在姥爷的床边,没过多会姥爷就不行了,监控仪警报声大作。医生赶紧过来抢救--我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其实我知道,那已经没有用了,姥爷--已经走了。
幸好二舅赶到医院时姥爷还在抢救,也算是见到了他老人家最后一面。而我爹娘和大舅赶到时却已经是上午10点多钟了,此时姥爷的遗体已经被二舅用人力车拉回了家里。
按照我们这儿的习俗,人若是没有死在自己家,是不能进屋的。于是二舅和俺爹、大舅等人就张罗着在屋外的坝子上搭起了灵堂--至于我娘,则早已经哭得虚脱过去,做不得么事儿了。
虽说我国实行火葬已经很多年,但是在咱老家这种远离城市的山村里,大多数死人还是偷着土葬的;毕竟这人少山多,满山遍野都是没办法种庄稼的荒土,所以民政局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家里人一合计,就还是决定遵从姥爷的遗愿,将他土葬。
农村的殡葬习俗可比城里复杂多了。像上次峰子去世,当天就被拉到了政府指定的一个悼念堂,在那停放了两夜三天,就拉到火葬场直接烧了。但在农村,若是这样子搞法,肯定得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姥爷是在医院去世的,若是在家里去世,在他去世前,家里人就得开始准备了。
首先在老年人奄奄一息时,就要给他穿好寿衣。断气后,先撕破窗户上一空窗纸,称"放丧气"。家人则要一直朝着门口呼唤"回来吧、回来吧",这是"叫魂"。死者手里握一只用莜麦面捏的棒,这叫做"打狗棒"。入殓不能超过当天晚上子时,若超过子时就要等到第三天才能入殓了。
入殓后死者若是在家去世的就在客厅停五天方可出殡,在外边去世的只能停在屋外。入殓就绪以后,先在死者冲头的方向点一盏长明灯,这灯在头七以前都是不能灭的--若是灭了,就被认为不祥。然后在停尸床前置一铁锅,随后便在锅中和大门外分别"烧倒头纸"和纸人、纸马、轿子。从死者咽气后到入殓这段时间内,严禁子女号哭,到烧倒头纸时子女们才开始放声大哭。与此同时,在死者家大门口朝坟墓方向焚烧"纸人车马",意为送死者归阴上路。并在家门口悬挂"纸幡"(男亡挂左,女亡挂右。一看幡便知亡男或女),以示家人亡故。
出殡头一天夜晚,子女们得随鼓乐班子到村口"送鬼"。封棺时,孝子跪着双手将斧子递给人主,先由"人主"(死者是男,表叔为人主,死者是女,娘家人为人主)在榫钉上敲三下,表示无异议,之后才能将榫钉打牢封棺。出殡时,长子象征性的背起棺材的大头,次子打幡。如家无男丁,由同姓近亲或其他亲近者代替,"背大头者"和"打幡人"将继承死者的遗产。出殡后第三天上坟,第七日上坟,之后每隔七天上一次坟,共七个七,百日、周年上坟,丧事才算全部结束。
所幸现在这一套程序已经简化了许多,但再怎么精简,一些主要的程序还是少不了的,比如什么停天、哭丧、点灯、烧纸、出殡、打幡等等。好在姥爷十几年前就给自己预备好了棺木、寿衣等物品,所以入殓的过程并不麻烦。经过半天布置,一个简单却正式的灵堂就给搭了起来。
现在咱这村子里人本就不多,老邻居就更少了;再加上我们自家人丁也不太兴旺,所以赶来吊唁的人不太多;本来想给姥爷办一场简单而正式的葬礼,省略一些繁文缛节,让他老人家走得放放心心的,家人也不至于那么累,但在姥爷出殡的头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我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