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泰在一旁看到庄晴郁郁寡欢的模样，道：“落珠，晴儿这一路行来身体多有劳累，你先收拾一下房间让她休息休息。”
落珠见康泰似有所言，转念想想上楼去收拾了庄晴的旧屋伺候庄晴歇息。她听到康泰讲和王府的大火烧透了京城的半边天，自己心里也身临其境般被燃烧着，心里头的火呼呼地舔着舌头，把她的心直舔得焦乱如麻，不知该作何反应！康泰讲到庄晴躲藏在自己的更衣间里被自己发现，脸上不经意地掠过一丝浅笑——落珠太过于沉浸在那场浩劫大火里犹未自拔，她没有看到康泰最苦情的笑脸。
“公子的意思是，我家小姐的病无药可救？！”落珠突然间道。
康泰未被她这一咋呼吓到，点头道：“就算是我父亲也未有把握能医好晴儿——晴儿没病，她只是、误食鸠毒，为了赎罪想要去找出解‘彼岸修罗’的药，不想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落珠急急道：“难道小姐往后半生都要依靠那些药来维系生命？听公子的意思，‘彼岸修罗’的解药小姐已经炼出来了，为什么有了解药小姐还要遭此痛苦？”
“所谓试药，是在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去赌运气，晴儿身上的毒不仅仅是‘彼岸修罗’这样简单。她在炼解药的时候到底都吃过哪些药？大概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现在就算知道，我们也束手无策。晴儿的毒不至送命，只是往后若想同常人般却是无法了。她毒发的时候的痛会透骨穿心、身体冰凉僵硬，如果不用药，早晚有天她会撑不下去。她食的是寒毒。”康泰苦笑道：“其实她比我还要清楚她自己现在的状况。我只是不清楚在她的内心深处，到底悔是不悔！”
庄晴执意要即刻动身前往杭州，康泰倒也不去劝她，只默默地转身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落珠趁着空跑了一趟林府。
那林夫人这时候正躺在花厅里晒太阳，听到丫头说落珠来，只管睁了眼看看，将手指指着旁边的椅子，道：“你坐。”
落珠将她今天的状况仔细问了，才道：“夫人，恐怕我以后不能再过来伺候你了。”
“为何？”林夫人道。
“我家小姐回来了，我要随她往杭州去。”
“去那里做什么？”
“小姐的老家在那里。”落珠道：“当初夫人对落珠的收养之恩，落珠就是在夫人榻前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我这辈子欠别人的太多。。。。。。”
“罢了罢了。”林夫人挥挥手，道：“你走吧。”停了停她又道，“你此番回来，在你踏进林府的时候我便知道你留不住的。我原想赎回些罪孽，为清儿、为我、为老爷，还有、我那未来得及出世的孙儿。佛怎么会允许呢！”她的眼角流下泪来，“自己造的业障，我便得自己还清，想要补救，恐怕来世才有机缘。”
落珠看她那样子，却答不上半句话来。
“走吧，走吧。”林夫人闭上眼也不看她，只管轻轻地道。
从扶遥到杭州，庄晴再不提让康泰离开的话。她每日里躲在车厢里盹着，听外面的马蹄踏踏、流水鸣涧，可这样美好的世界给不起她丝毫活下去的理由。她只管在自己毒发的时候颤抖着手去摸了腰间带着的药丸来吃，然后用厚厚的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样的自己就像一个怪物，她自己想想都觉厌烦——或许有一日待到康泰再也受不住这样她，就会自己离开。
落珠在旁边看到庄晴毒发时候的样子，自恨不能替代了她去。她看着庄晴面色苍白到快要跟空气融为一体、全身躲在厚厚的裤子底下发抖、冷汗浸湿了棉被。康泰在车厢外头一言不发，可她知道他必定也是跟自己一样，恨不得受折磨的那个是自己。
“小姐！”落珠将庄晴身上裹着的棉被换下来拿到车厢后头去晒干，替她换了新的被子盖上。她看庄晴似乎已经睡着了，自己便稍微放松了点盘腿在庄晴旁边坐下，愣愣地看着庄晴的睡颜发呆。
“落珠！”庄晴忽然叫道，然而她的眼睛仍然紧闭着。“当时既然跟了林万清一起回扶遥，现在再跟我离开，你心里当真愿意吗？”
落珠想想，道：“当初他被我拖累身受重伤，我不得不跟他一起回来。”
庄晴道：“那么，对于尔怀、你怎么看？”
落珠被这句话吓得半晌讲不出话来，“小姐，你这话——”
“我知道你喜欢尔怀的，他应该也是喜欢你的，不然你重伤回扶遥的时候，他不会为了要给你祈福每天躲到花丛里去采花供佛——他那样一个不善表达的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实属难得。”庄晴将身上的被子拉得紧了点。
落珠道：“小姐，你怎么突然间要跟我聊这个。”淡然的口气，像只是在聊戏台上的张生和莺莺，初初见面所有人都不觉得，只有当事的两人知道爱情即将发生——谁说陷在爱情里的人都是傻子来着！
庄晴也顾不去接她的话，直到落珠认为她必是已经睡着的时候，她才道：“和王府大火，和王爷和世熙的葬礼已经在我回扶遥之前举行过——那场大火，和王府连主带仆、无一幸免！尔怀的衣冠冢就供在和王府的废墟后头——听说这是他家人的意思，尔家三代都是护卫，他们对和王府已经尽了全部心意。”她不知不觉将话讲得冗长而沉闷，似在午后两家街坊的主妇在聊下午该买什么菜，没什么新意、但是不讲不行。这是生活的一部分，早晚得要说清楚、讲明白，好让自己不会在别人喧闹的世界里显得孤独。
落珠久久不给她回应，她拉开被子回头去看，落珠依旧坐在她的身边，脸上却已经满是泪水——那潮湿的感觉让庄晴想起曾经裹在自己身上的湿透了的棉被。
“落珠！”庄晴弯身去抱住落珠，落珠被她这样一叫才从震惊中彻底醒来，将脸伏在她肩膀上“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以往看戏，每每看到戏台上两个人爱得死去活来总要在台下掉几滴泪以表示自己真的懂得他们的辛苦，眼泪怎么流都嫌不够，怕它不能表达出自己心里万分之一的心疼。然而事情真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那眼泪怎么流都太脆弱，眼泪算什么，这时候真是死了的心都有！纵然他在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可是他的心她隐约知道，到这关头无非是将自己的心一刀刀再剖开，看看自己对他的在乎原来多过自己所预料的那么多！
“落珠，不要哭。”庄晴拍着落珠的肩膀，喃喃自语的话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们到达杭州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满城里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各自匆忙的脚步在笑闹声里走开去，徒留一地看似喧嚣的荒凉。
世事顾不得世人的情绪，只管一路草长莺飞，长满世界的野草覆盖种种美满和不堪。
康泰捡了离城门较近的一家客栈，然而三人只在这个客栈住了一晚，康泰便觉得这里太过吵闹，第二天一大早托了店小二照顾好庄晴和落珠，自己走出门去要租幢别院来住。在他看来，他们在杭州城势必是要叨扰一段时间的。
庄晴站在二楼自己房间的窗户后面看着康泰走远，走回寝间去叫醒落珠，道：“落珠，我们走吧。”
落珠本是和衣而睡，听到庄晴此话，惊道：“小姐。。。。。。”
“你我情同姐妹，你该清楚我此刻的想法。”庄晴道：“我一个半死之人，有什么理由去拖累他？”
落珠只管沉默着并不答话，她又道：“或许他回来找不到我们，便会死心了吧。”
“小姐！”落珠站起身来，道：“这么些年，无论什么事，我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从来没有过半点异议，因为你做人做事从来都是那么磊落大方。怎么这件事情，你要处理得如此拖泥带水？”
庄晴道：“你的意思是，我错了吗？”
落珠扶她坐下，道：“小姐，你莫怪落珠说话太过直接。这事情，你从一开始便是最错的一个。”
“怎么说？”
“明知夫人要取来的是和王府的东西，便不该与和王府的人扯上半点瓜葛。与小王爷两厢有意，更不应该再对孙公子若即若离。”落珠动容道：“小姐！现今小王爷已经去了！就算是为了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你便也不该再对他这样念念不忘。更何况，孙公子他没有半点不是，你这样对他。落珠觉得不妥。”
庄晴看着落珠，眼泪便流了下来，“落珠，我且问你，对于林万清和尔怀，你是想一世活在对林万清的回忆里？还是活在对尔怀的怀念里？”
恨一个人也好、怀念一个人也罢，有时候、有些感情，像是午后阳光里奔腾着的灰尘，角落里你看不到它，但是在太阳底下，人尽皆知。就算你愿意卑微地站在阴暗的一角去等待、去配合，但是看到那飞舞着的尘埃，你的心里，还是会有那么点不爽吧？即使那只是灰尘。
赵世熙是庄晴心底再抹不去的那一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