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晴和方远扬出了宁心园,便一路直回庄晴位于东角的宅子。
路上的人这时候已经不是很多,两个人的影子给悬在各家宅前的灯笼火光拉得清冷、细长。
“方先生,你可知道这百川钱庄的底细?”远远地看到百川钱庄的灯笼高挑着亮在空中,庄晴向方远扬道,“不知为何,我看到这钱庄,心里便没来由得觉得有点——”
“什么?”方远扬追问道。
“没什么。”庄晴只管低头看着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走路,“我只是在想,先生既然能将我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到了杭州又可以不费周章就找到我的宅子,定是有些手段的。”
方远扬笑道,“原来姑娘担心的是这个。”他道,“姑娘可听说过,江湖上有位嗜酒如命的‘解千愁‘?”
“千金易买封喉酒,万两不换解千愁?”庄晴笑道,“那便怪不得了。听说这位前辈跟踪人的功夫很是了得,凡是想要知道的事情,在他那儿肯定会有答案——只是需要一掷千金。”
“惭愧得狠!”方远扬道:“我同他也只是有点交情,况且我也算不上是腰缠万贯,我的事情、他只是连着别人的顺带打听。”
两个人一路说着,已经到了家宅前头。
庄晴上前去扣了门环,过了些许方才听到落珠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奔过来开门。
“小姐!”落珠的面色有些慌张,她看了庄晴身后的方远扬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方远扬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由得问道,“尔夫人,你这是——”
“落珠,你去厨房弄些绿豆汤来给先生喝,今天天气热。”庄晴说着,人已经步不停顿地进了堂厅。她将头上纱笠摘下捏在手里,忽地手腕一个用力,纱笠已经斜飞着直扫堂厅的屏风后面!只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闷叫了一声,人便结结实实地躺在了倒地的屏风之下!
“小姐!”落珠奔上前去,试图想要扒开那个屏风去查看被拍在屏风下的人,“这不是旁人,是孙公子啊!”她急得头上都落了汗出来。庄晴一听也吓到了,跑过去帮她将屏风扶起来。
方远扬跟着走过去,将倒在屏风下的人扶起来坐在椅子上。那额头上一大块淤青、面色惊慌有余的人,不康泰却是哪个!
“我说公子,你到旁人家道访,也不拣时候的吗?”方远扬看着他头上那一大块肿起来的包,掖揄道。
康泰看着庄晴,也不理他,过了半晌方道:“你又是什么人?”
“这是我的朋友。”庄晴道,“康泰,你夜半寻我,可是有事?”
落珠将方远扬一把扯了过去,两个人叽叽喳喳耳语一番,即刻便没了踪影。
康泰看他们两人走开了,才道:“你还是想让我走?”
庄晴倒了杯茶递给他,道:“当初劫棺不成,我就不应该再去找你。本来事情已经风平浪静,你可以继续过你自己的生活,是我把你硬拉进来。”她道,“我毕竟是江湖中人,我所接触的事情,都是有半分危险在的——我不能一直连累你!”
“不说连累不连累!我只问你,你、如果没有小王爷,你会不会喜欢我?”
庄晴看看他,“不会!”
康泰看着她,刹时间就苦笑了起来。
“我早该知道,你会是这样的答案。”他边说边往外走,“我太傻了,我怎么会认为你或许会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这样来伤害我!”
庄晴追着跑出去,道:“康泰!”
康泰却不理她,一路自顾自地出了宅子大门,没了踪影。
“小姐!”落珠走过来,道:“要不要让方先生去看看?”方远扬也道,“确实,这么晚了,他一个文弱书生——”
“方先生,有劳你了!”庄晴揩揩自己有些发热的眼角,道。
方远扬看看她,即刻追了出去。
“我去找他,想糼他尽早离开杭州的。不想,他却跟了我回来了。”落珠道。
方远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落珠应声去开门,看到他便马上将手捂住了鼻子,道:“方先生,你身上好大的酒气!”
方远扬拿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皱着眉笑道,“我是托那位孙公子的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了!”
“孙公子也喝了许多?”
方远扬道,“你以为呢?情是万伤诀——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女人的心思,既然过去的都过去了,为何就不能坦然点——”
“方先生,你为什么这两年来都还是一个人?”落珠呛他道。
方远扬愣了一下,道:“我还不是为了报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晴儿姑娘救的是我的性命,就算要我拿性命去赔给她,我也是毫无怨言的!”
“你——”落珠惊得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方远扬也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保护晴儿姑娘——你当她镇头那个马夫就真的只是个卖马的吗?”
“我说呢!”庄晴笑着走过来,“怎么看先生这般眼熟,原来——”
方远扬哈哈大笑着打断她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大门已经被人拍得不耐烦起来,门环扣着门板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
落珠跑过去开门,边走边扬声道,“谁呀?”走近了便将眼睛贴在门缝里往外瞄了一眼,即刻向庄晴摆手。庄晴过去看了,也有点不知所措,“他怎么来了?”
“晴儿,我知道你在里头。”门外康泰背了包袱站着,“我不是来烦你的,你只要让我在这儿住几天就好,我不放心你的身子,再住几天我就离开。”
“小姐?”落珠看看庄晴。
庄晴低头想想,“开门吧。”门外头的康泰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看到庄晴站在门后,他马上笑起来,道:“晴儿!”
庄晴道,“让落珠帮你收拾一下屋子,你便在这里住几天吧。但是说好,三天之后,你必需离开!”
然而康泰看到她肯让他进宅,便已经是雀跃万分,哪还听得进她这些话!当下便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庄晴眼角看到一抹白衣从门前折掠而过——脚步轻灵无声,却不是一般人的样子!她急忙追了出去,对方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康泰!”落珠和康泰都站在原地不解地看她,“可有人跟着你过来?”
方远扬也追出来,道,“我也看到了,但那人身法太快,根本来不及看清楚长什么样子!”
几个人回宅而议,庄晴道,“不管怎么样,这宅子已经曝露了。那人虽然极有可能是三仙派来的,但咱们也不能拿十成十的肯定。康泰,这几天如果没有必要,你尽量不要出门。”她又向方远扬道,“先生,无论什么时候,咱们两个人务必得有一个留在家里。”
方远扬点头,道:“那么,今晚跟三仙的约定,你要独自前去?”
庄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既然是有求而来,想必是不敢对我怎么样的。”她想想又道,“如果我在天亮之前没有回来,先生,那便要劳烦你先送落珠和康泰离开。”
“晴儿,你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人,怎么听来比在京城时候还要渗人?”康泰道。
“这便是江湖了。”庄晴看着他,“庙堂虽远,但毕竟还是有王法的。江湖不同,道义和规矩是看人不看事的——碰上个侠士,便万事好商量,碰上个愚忠或是愚孝的,那便皆事难缠——其实无所谓好人坏人,大家处事态度不同,便有了这些关乎恩怨、撇之规矩的牵牵绊绊。”就像你不是我,你不能了解我心里半点的苦楚,我也不是你,分担不了你一丝无奈。
方远扬看看他们两个人,自己将面前的茶一口饮尽,各庄晴道,“姑娘,你出去附近看看。”说罢就起身离位,独自出了宅院。
“康泰,你怎么了?”庄晴看着康泰站在原地失神,忍不住问道。
康泰笑笑,道:“我原想邀你至西子湖去走走的,现在看来也只能作罢。”
落珠在旁道,“小姐,反正咱们这次到了杭州都还没有出去走走过,不如你就让孙公子陪你出去走走?”她走过去将腰间一个玉瓷瓶子塞在庄晴手里,叮嘱道,“你今天还没吃药,千万别忘记了。”
“你一个人——”
“我没关系!”落珠笑道,“现在是白天,而且,有你给我的药傍身,自保我却是没有问题的。”
西子湖这时候还不是很多人,两个人租了艇小舟往湖中心走。
岸上有卖唱的沿岸而过,留下余空喑哑的小调一串,响在清晨的阳光里,发着微弱的热度:
梦醒又是一年春
去年景不似去年人
昨夜残灯未灭是你留下的伤痕
城外草木枯繁荣
开不出彼年芳章
夕阳里流光飞舞
只有晚霞动人
动时酒窝里盛蜜
静时眼角处含香
踏遍万水千山你始终如图腾刻在心门
雨纷起落下的声音扑灭了昨夜灯
烛台空留烫身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