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遍书抄完那日,云歌抬头,恍然觉得窗外阳光晴好,不知不觉,似已过了很长很长时间。
转头,师父仍拿着什么细细雕刻着。物件甚小,她看不太清,却隐隐觉得,一定是很好的。
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近半月,她就一直待在师父屋里抄书。他们很少说话,师父总是有忙不完的事,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而她,一页页绢纸抄下来,半月竟也积攒了厚厚一摞。他们虽同在一屋却不互相打扰,虽互不打扰又好似有什么氛围在相互维系。她喜欢这种安宁的静谧,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叶府的日子,一天天都过得很平淡,细细想来又那么不平凡。
“师父,徒儿抄够了五十遍,还是没背会。”她说谎,却没想清说谎的原由,好似是下意识便这般说了。
握着竹刀的手一顿,衍城抬头,看了看桌上摞着的,厚厚的一层宣纸,又瞧她,良久道:“每日傍晚过来继续抄,抄到背熟为止。”
“哎!”回答的轻快,云歌笑嘻嘻的收好纸摞。
衍城不解的看着她傻乐。他带过的弟子中,尉绵算是资质稍弱的。即是这样,背熟莲梦经整册也只用了两日。这丫头,背了半月,书都抄了五十遍还没背会,可见有多平凡。越平凡,越容易欢愉?
挑了挑眉,他继续仔细在葡萄大小的东珠上雕刻,每一刀都极其精准,分毫不差。心中却暗忖道,以现在的进度来看,不知道大限前还能不能见到这丫头出山。
罢了,就由她吧。既入了御门,不管他在与不在,皆能保她一世平安静好。
从师父院中出来,迎面正撞上火急火燎的六师兄。云歌好久未见他,难得一见又是他炸毛的模样,不由脚下自动往侧旁的竹林中躲。
“躲哪儿去?”刚走了几步后领就被人拽住,云歌转头咧着嘴笑,无奈喊了句六师兄好。
息华笑得阴侧侧的,也不知是被谁招惹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回道:“我不在这几日,你可有好好练功?”
“当然有!师父日日监督着呢!”
“哦?”脸色稍缓,息华收手覆于身后,沉吟良久道:“去吧!二师兄回来带了好些吃食,南朝的也有,去尝尝吧!”
有好吃的?一听眼便亮了,云歌应了一声朝外跑,刚跑出院子,微觉不对。六师兄何时这般体恤过?难不成是要跟师父说什么要事,才故意将她支开?
好想去偷听!可是他们武功都太高,她一定会被发现。
想了想还是作罢,她顺着香气儿朝二师兄处跑,还未进门就听见四师兄在屋内叙话。
“此行可还顺利?”那声音,要多温柔有多温柔,似都能掐出水来。跟与她说话时一点都不一样!
犹疑着脚步还是放缓,她便听边走,知道偷听不成索性光明正大听。
二师兄嗓音沙哑,似染了风寒,轻咳两声才道:“算是顺遂,家中一切安好。”
“怎地?还不同我说吗?”音色突地拔高,云歌听见瓷器摔碎的声响,缓缓止了步子。
屋内,辰夜白着脸,丹凤眼无力的垂着,将里面的流光掩住。“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你却还是要瞒着我吗?”
沉默的坐在对面,尉绵膝上的拳微攥,嗓音越发低沉。“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必独独拿出来说。”
“婚事不要紧?那还有什么是打紧的?怎么?这回你又想如何拖延?还是假称师命难违吗?”
“辰夜……”仅听声音都能觉出疲惫,尉绵死死盯着桌上敞开的纸包,里面妥帖的摆着三层桂花糕,芬芳肆意。“这次的婚事,我已应下,三月后便迎娶芜盈过门。”
啪!一掌便震去了半个桌角,辰夜愤愤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娶她?”这下连唇都没了颜色,他冷冷起身,说出的话似地狱夺命的冤魂。“她若有命嫁,你便八抬大轿去娶!”
“辰夜!”
“怎地?我连提她的资格都没有?”
再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云歌感觉不妙,蹑手蹑脚的转身后退。刚走两步,听二师兄道:“是,惟独她不行!”
紧闭的木门豁然大敞,耳边风声一闪而过,待云歌缓神转身,屋中已没了四师兄的影子。
尴尬的挥了挥手叫了句二师兄,云歌嘿嘿的傻乐。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还被人当场撞破,她会不会被灭口啊!
依旧还是往日温和的样子。尉绵扶起被辰夜带倒的凳子,笑着于她道:“进来吧!在门口等那么久,该冻着了。”
她就知道!在御门,想偷听绝对是比登天还难的事。生活在一帮内力高强的隐世高手中,她表示,真的压力山大啊!
“那个……要不,我明儿再来吧!”
“明儿来糕点都冷了硬了,还能好吃吗?”随手倒了杯热茶放在桌上,只等她就坐。云歌不好再推的跨进门去,坐下才反应过来,担心道:“二师兄不去追么?”
打开糕点纸包的手一怔,尉绵浅笑,没作声,摇头。云歌却觉得,那笑中含着浓浓的悲凉寂寥,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其实……”拿了块茉莉糕放进口中,她拿着杯子局促,思忖着这话该如何说,反复掂量了半晌才道:“其实现在民风开放,那个…”想说断袖又觉得不妥,她顿了顿续道:“男风也不见得有什么。”
仍是摇头,尉绵低声道:“你不懂。”
听他这么说,自觉的不再言语。云歌心不在焉的吃了些糕点,就借口要给师父送,杂包了一些匆匆离去。
进到师父屋中,六师兄已不见人影,想是汇报完了事情,又忙自己的去了。闷闷的把糕点放在师父面前的矮几上,她唤了声师父,衍城却没抬头,只淡淡的唔了声。
嘴张了张,想问二师兄和四师兄之间的事。三师兄曾说过,在门内,没有师父不知道的事。可,终究这是别人的私事,她过问太多,不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