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
哪怕我这么不懂院落讲究的人，大眼也看得出，这方院子，拥有之人到底费了多少心思。他爱竹，我理解。他喜好碧玉般的色泽，我也理解。我唯一不能理解的是，装点这般考究的院子，为什么会身在一家青楼中。
此事蹊跷，定是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两三事。比如，太傅原来在青楼有一个知心相好。又比如，太傅原来在青楼有一群知心相好。
总之，太傅大人深藏不露，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女能够揣测清楚的。
提着眼角偷偷望了望几边煮茶的男子，我在矮凳上如坐针毡，心里反复回转着方才纳舒那讳莫如深的笑。越是想，越心乱如麻。“太傅……”
他打断我，换下华服，一身青衫也穿得适当得仪。他说：“我叫衍城，繁衍的衍，城郭的城。”
一旁煮茶的红炉上，银壶徐徐冒着热气。我透过袅袅的烟雾瞧他，慵懒的眉眼下透着若有若无的认真。
我怔忪，默默在心里念了遍，不知为何，格外钟意这个城字。这是从当伴读后开始有的习惯，会因为喜欢某个字而喜爱某首诗，某阙词。还好，却不会因为某个字就恋慕某个人。
心里暗笑，我拢手轻咳了声，借了个胆子也不敢唤太傅大人的全名，掂量一番，还是沿了宫中的叫法。“衍师傅，云歌有所求……”
他静静的听我说事情始末，指行如水，似玉似冰，转眼已烫好热茶一壶，盖口轻起，茶香便漫过满院。
一席话毕，茶已可入口。他端起一杯轻抿，眉眼清净。“所以，你是想求个解决的法子？”
我重重点头。口渴的紧，看他没给我倒茶的意思，舔着脸，自主自觉的倒了。
望着我，他偏头浅笑，淡淡的，惊艳的。我满眼期盼的望着他，却听他说：“你只嫁了他，便不都解决了？”什么淡淡的，惊艳的笑，现在看来，极致讨打。
我啪的将茶盏放了就起身想走，熟料起的急了，膝盖撞上矮几，咚的一声，疼得我立马蹲地，眼泪乱奔，良久都站不起身来。
衍城低声轻轻的笑，好在良心还算过得去，上前来拉我起身。我才不领他的情，反手便将他拒了，一退，脚又嵌进了地砖缝里，没待我哎一声，就已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自从离宫好像一直就未顺遂过。原以为遇见了故人，好歹能帮衬着些，谁想他竟这般无情。我也知道，他在宫中是看着封夜的面子才福照我，其实心里指不定多不待见我。可怎么也有几日主仆的情分在，他便真要这么不讲情面么？
满心悲愤，越想越是来气。我呼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含着泪，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想着，就算他不帮我，今天我也要把话说痛快了。指颤着就朝他过去：“你！你你……”
指了几下，胆子就歇了不少。我讪讪的收回手，指不敢指，嘴上却还敢逞逞痛快的。“原在南朝也不是什么大过节，怎么就记到现在呢？我大人大量，连你罚我抄书，使唤我干粗活，给我吃带墨的桂花糕这些事都一并忘了，你怎么还这样不讲情义呢？”
衍城的嘴角抽了抽，大抵是没想通，为什么我刚一一细数过他的罪行，后面却说已经忘记了。
空气一干。我也觉出了话中错处。忙借着擦泪，想岔开话去。“我也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心里自也记着师傅对我的好，以后一定会报答的嘛！”
“报答？怎么报？”拿手指戳我的额头，他弯身拿过手巾帮我擦脸，不依不饶道：“其中细节，你说与我听听。”
我仰脸任他擦着，心揣。是啊！我怎么报呢？身无长物，又无甚才能，难不成要以身相许？
不行不行！我可是要嫁给平常人家，过安稳日子的。况且，以师傅的才貌，等着为他以身相许的女子怕能从南朝排到陈国，还用得着我么？
“我原来磨墨磨得很好不是，抄书也抄得不错，又恭顺乖巧，总之，我可是个好姑娘。”勉强做你的陪读两年，算你占便宜了。
后面的话我脸皮不够厚，没好意思说。
他扬眉道：“所以？”
我拿过手巾自己擦，这番情绪过去，腰板便没方才硬气。喃喃道：“所以您能不能替我赎身啊？”
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我会提这个要求。他折身回了软榻坐下，想了半晌才斟酌好言语：“你想跟我共度春宵？”
我惊。连忙摇头，摇头，再摇头。
他敛了笑：“那就是，你宁可跟别人共度也不想与我共度？”
我泪奔。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对话方向会转到这个高深的境地。这就好比让宝儿选节食和运动，哪个都是要她命的。
“师傅……”咬着巾子，我眼眶湿润，自以为很是我见犹怜。
衍城将我看了一看，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诚意打动，道：“罢了罢了，水做的丫头！你且附耳过来。”传授一番后，他问：“听懂了么？”
我有点茫然，“额……会慢慢领会的。”继续咬巾。
他轻叹着挥手令我退下。在我快要出门前才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对了，那手巾我还要留着擦桌，你别咬走了。”
我：“……”
是擦桌子的你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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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度春宵？”宝儿猛地在床上打了个挺，立马又抽着气躺了回去。
我按住她帮忙换药，经历了这一天的事，已觉得山崩地裂犹如过眼烟云。“恩！方才衍师傅说，如今将我耳后的红记祛除才是当务之急，所以白日里我须得将颜娘应付过去，拖延时间。”
“怎么应付？那颜娘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他说什么美人计什么的。”
“啊？让你对颜娘使美人计？”
我闷头没出声，就是没领会这层深意。习得惊鸿舞不是一两日得成，可以宝儿现在的伤势，绝不能再挨打了。到底美人计指的是什么呢？难不成是让我去勾引纳舒？
想起那个狼一般的男子，我抖了抖，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是不敢的。
那到底这美人计该怎么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