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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

水依的奥迪下了高速公路,奔向东升南收费站。

尽管部里有明文规定,像水依这样的领导干部不能自驾车,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偶尔遇上不方便的事需要处理时,这些人自驾一下也就方便了。

水依今天是应市长劳家奇之约来东升看地的,肩上挑着的事从大面上说不是什么秘密事,但此次行程也不宜公开张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不仅没有惊动温朴等能源总局的人,昨天还把劳家奇打算派车来京接他的好意谢绝了。

水依认为,该摆谱的时候就得摆谱,不该摆谱的时候就得低调,像今天来东升,自驾车就是最省事、最安全的理性选择。

市里来接应水依的车,早就候在了高速公路收费站外的安检岗前,见水依的奥迪一出来,立刻有人上前打招呼,奥迪慢滑过来,落下车窗。

水总辛苦。接应的人在车窗外说。

水依没吱声,点点头,挥手示意马上走。

来接应的是一辆挂公安牌照的黑色本田,但车顶上没安装鸣闪的警灯。

奥迪跟着本田,转眼起速,一路畅通,很快就接近了市区。

别看本田没挂警灯,但特车的威风一出来,路上就没哪辆车敢较劲了,钻来钻去别来别去的出租车,不按交规并线、超车的私家车,给本田的车载喇叭一吼376让路、N49靠边……就都乖乖让出路面,降速闪开。

在路上,使内置喇叭喊话的车,比闪警灯的车更不好惹,这司机们都知道,若换成他们的生活用语说,就是下狠嘴咬人的狗一般不汪汪,瞎嚷嚷的狗一般咬不伤人!

车过四眼桥交通岗,右拐上了布景琛街,行至六乐路口东拐,水依眼前就出现了一大片空地。

空地上尽管还有碎砖烂瓦破门窗之类的建筑垃圾,但似乎已经没有了住户,水依认为这块地基本上算是规整出来了,正如劳家奇在电话里所说,政府已掐地在手。

水依今天就是来实地勘察这块被劳市长称之为黄金地的裸地。

此前这里是东升市里最后一个城中村,规划中五六年前就该拆除,但因各种利益纠结不清,各路开发商盘算政府优惠政策过多过细过贪,村民结帮拉派抱团成风,再加上市里几位主要领导在此事上分心,意见一直有分歧,城中村拆来拆去,都是纸上和嘴上的活,现实中闻不到尘土味儿。后来经过多次磋商,市委市政府统一了看法,就是今后但凡小门小户,以及处处计较的开发商,一律冷冻在东升市外,不许进城,这块地最好找家像能源总局那样的大国企来接盘,家大业大的单位,大小事上都好说话,不在乎半斤八两上的亏赢。

再说水依这边的情形,虽说还不明朗,但他知道跟自己较劲的山东和江苏,现在也没什么显眼的推进动作,大都是停留在吃吃喝喝送送这种常规操作上,硬件方面基本上都是在空谈。于是水依就盘算着在这个拉锯的关口脱颖而出,以强势的东升地证来压倒那两个竞争对手,并且已与劳市长研究出了具体行动方案,就是等水依实地考察过东升地源之后,回京伺机直面部长汇报,并千方百计说服部长也亲临东升实地考察一下,一步步推着部长的感觉往东升这边靠,一旦部长把那两个地方撂荒了,东北安装公司搬迁东升一事,就有可能不再是纸上谈兵的过路话。

离老远,水依看见了站在人行道上的劳家奇,正被一些人众星捧月般围着,面对空地指指点点。

水依再往四周放眼,百十米左右地带,似乎还布控了相关的安保人员,因为水依看见了一些穿各种专业制服的人。

领路的本田靠路边停下来,奥迪跟上去。

劳家奇在原地冲奥迪招手,水依的车刚停稳,赶过来的杜秘书长抢先替水依打开车门。

水依下了车,身着黑色薄呢立领风衣,脚上一双黑色老人头皮鞋,手里拎着意大利进口的棕色牛皮公务包,派头像是要去联合国总部开会,精气神抖得很硬爽。

打招呼、握手、拍肩、寒暄,礼节过后,劳家奇介绍了身边几个水依眼生的官员,水依例行握手、寒暄。

陪同人员给领导让出了人行道,劳市长与水依并肩起步。

劳市长随便往空地上一指说,水总,这块地跟我电话说的那块地还能对上号吧?

水依打开公务包,取出傻瓜相机和掌中宝摄像机,顺手把公务包递给身后的杜秘书长,然后点头说,嗯,千把亩没问题。

劳家奇背着手问,地处本市核心区域内,这个也没什么问题吧水总?

你劳市长还能跟我开国际玩笑?水依笑着说,谁圆谁的梦?谁解谁的愁?谁帮谁的忙?谁疼谁的心?人心隔肚皮,问谁都没用,眼见为实,你劳市长一向是实话实说呀!

净弄些学问词,听多了都能去考博。劳家奇说,笑出了声。

水依的两只手,一直就没停歇,他把傻瓜相机挂到脖子上,打开掌中宝录像,架势拉得颇有几分专业功夫。

刮来一阵风,掀起一片尘土,夹杂着打转的纸屑,劳家奇和水依都把脸扭向了背风的一面。

让过这股风,劳家奇感慨万端说,往后在我东升市,再也找不出这么好的一块地喽,我说水总。

起高楼,盖大厦,拿政绩,官变大。水依振振有词地说,这是我年初去湖北开会时,听一个地方官员编的顺口溜,你说他这话形象不形象,劳市长?

劳家奇咂摸着滋味说,我给你改改吧,水总。起高楼,挨人骂,拿政绩,滚回家。

水依笑笑,又用傻瓜机子,从几个不同角度拍了几张。

劳家奇道,当个父母官,愁吃愁喝愁发展,还要管情系民生的地沟油、陈化米、毒奶粉、农药菜、问题猪、医疗保障、养老保险、经济适用房、廉租房、特困群体,按说旱涝这等事,应该是老天爷管的事,可现在老天爷不务正业,也得我们这些凡人来操心了。总之一句话水总,地方官员,不如你们这些中直单位的领导省心呀?

水依说,谁的脑袋里没装过噩梦?劳市长,中直里出事,照样得拿脑袋去顶。

劳家奇望了一眼天空,发着牢骚说,玩得转的领导都在酒场和上面搞交际,不会做的领导就像咱们这样,傻乎乎蹲在坑里埋头苦干。

水依讪笑道,下面的工作尽管具体,劳动强度大,但直接与人沟通,累中有乐嘛!

劳家奇听出他这话变味了,但没兴趣跟着走,苦笑道,瞧瞧,说着说着,就又说到了那句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的老话上了!

经典,到什么时候都是经典!水依说,又用掌中宝把空地由近至远推了一遍,之后换角度又由远至近往回拉。

突然,水依脸色一惊,两眼死盯着突然闯进镜头的一群人。这群人是跑进空地的,进来后迅速脱掉外衣,摘掉帽子,瞬间就都转变成了披麻戴孝的治丧人。

水依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这些人行动整齐,显然训练有素,可能也不止一次像今天这样闪电式出击了,每年的春晚不彩排百八十次还掉链子呢,何况这些人了。

接下来的场面,水依录得比较仔细,在一片类似家园的废墟上,他录到了两面迎风招展的国旗,还有几条写着大红字的白色横幅。

第一幅:还我土地,还我家园!

第二幅:强拆犯法,天理难容!

第三幅:血债要用血来还!

第四幅:头可断,血可流,宅基地,不能丢!

接着水依发现,在那些疑似请愿者的周围,有几个拿着相机或是摄像机的人,酷似战地记者,一个个动作机敏诡异,都在移动中抓拍抓摄,一旦被人追赶围堵,就四下分散,兜着圈子捉猫猫,情况危急了就直奔地边跑,实在无路可逃了,就豁出去身子给人不给机子,水依就看见一个被六七个人围住的拍照人,在被人按倒之前,猛地把手里的相机甩给另一个奔跑的同伴,搞得紧张的对峙场面里,添加了一些橄榄球比赛的趣味。

聚集在马路边看热闹的市民,看过瘾了,看到兴头上了,嗷嗷嗷地哄叫,还不停地挥舞手臂,拍巴掌,在车里的围观人则按响喇叭。一些围观者遭到制止和驱赶时,听话溜边走人,不买账的接着大喊大叫,甚至发生身体接触,你推我搡,争执不休,火药味十足。

有句老话叫亲不亲故乡人,而现在这里的情形是老百姓之间,甭管认识不认识,冲着空地上的突发事件相互传力,仗着人多嘴多,纷纷指责、怪罪、声讨,甚至是谩骂执法人员,一些围观者情绪失控,索性张冠李戴,借场子泄私愤,把八竿子打不着的心底怨气,也都一古脑泼出来。

其实,在水依录这些突然闯入镜头的人与横幅时,四周人行道路上就已经风驰电掣般涌来大批事先布控的安保人员,穿制服的和不穿制服的混在一起,趟得尘土飞扬,喊叫声连成一片,像是正在拍摄某电影里一场围追堵截的戏。

水依过去在新闻纸上、在电视里、在镜头中见过此类混乱场面,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的现实版,他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

水依心里七上八下,下意识瞟了劳家奇一眼。

劳市长没有改变脸色,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这让水依的心里绊了一下。当他再次抽眼往空地上看时,场面变魔术似找不到了国旗,横幅也不知哪里去了,几堆人在几团爆腾的灰土里,吵吵嚷嚷,拉拉扯扯,向另一条路边涌去。

劳家奇若无其事地说,可别小看这些人,他们都是职业揽局的,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平时有组织,有纪律,有分工,有信息来源渠道,有物资供应保障,应变能力甚强,每次有领导和开发商过来看地,他们必会像今天这样,先是使用各种手段打马虎眼,麻痹我们,然后变换各种花样,出其不意现身,折腾一下不图惊天动地,闹个小影响出来,就算是达到了目的,而且自我保护意识都很到位,轻易不与各路执法部门的人武力对抗。都说城管邪乎,城管也在乎这些软磨硬泡的人。再就是这些人打出来的标语,更是五花八门,过去还打过民心碎,社会乱,政权危这样一针见血、掷地有声的警世横幅!

水依抖擞了几下肩头,甩甩飘落到头上的尘土,四处张望,唏嘘不已。

劳家奇用下巴,指了指跟在他身旁的杜秘书长。

水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杜秘书长没走远,一直跟在劳市长身边。

杜秘书长举起右手,前后左右挥了一圈。

水依发现,四周的一些陌生人,在杜秘书长这个手势的作用下,不是慢下步子,就是往比较开阔的地方走去。

劳家奇看看手表说,还看吗水总?

水依收回目光道,可以了可以了,劳市长。

劳家奇说,你开了车,中午酒就免了吧,今天我带你去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先喝茶,然后吃点特色菜。坐我车走吧,你把车钥匙给杜秘书长,这没什么不方便吧,水总?

水依没说什么,掏出车钥匙,直接递给了杜秘书长。

杜秘书长冲那边招了招手,劳家奇的专车就启动了。

2

木香茶餐屋是一个很温馨典雅的地方,里外清一色东北圆桦木建制,圆木没有加工过,原汁原味地散发着油脂的独特气息。

劳家奇和水依占用一个中套,内有茶室、餐厅、客厅和洗手间。杜秘书长等人,在隔壁的房间里。

茶,要的水依喜好的大红袍,年轻秀气的女茶艺师忙过头道茶后就出去了,劳家奇坐到了女茶艺师刚才坐过的地方。

闻过杯底沉香,劳家奇放下杯子问,水总,你那边的阻力,排除得差不多了吧?丛厅长的那个调研报告,也不知弄到什么程度了?

水依摆弄着掌中宝道,丛厅长那里你放心,问题不大,相信他会为东升使劲的。

这就好。不过……不知另外那两家,在土地支撑上有没有什么大手笔?劳家奇忧心忡忡地问。

水依话有根基地说,就目前情况看,似乎各方面都没有咱们做的深,做得细。下一步的关键,不在丛厅长那里,我回去抓紧把文字、影像等相关资料交给丛厅长,让他往调研报告里那么一加,他的作用就基本告一段落了,接着就看我能不能说服部长过来走走,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步骤。

要是这样……就隆重了水总。劳家奇思忖道,那到时我不请个省领导过来,这事合适吗你说?

水依也思忖了一会儿,问,书记省长,你能请动?

劳家奇道,这个不敢打保票,水总,不过请常务副省长过来绝对没问题。再就是人大主任和********什么的……

水依摇摇头说,杂七杂八的人来了没用,没准还坏事。这样吧劳市长,请不请省领导这个事,咱先搁一边,回头看看情况再商定。

劳家奇烧开了一壶水,提过来续上。

水依放下掌中宝,又拿出傻瓜相机翻看,抽冷子问了一句,潘书记去省里开会了吧?

劳家奇抬脸看了水依一眼,咂着嘴,半天才说,潘书记明年有可能调省里高就。

水依停下手,扬起脸来打量劳家奇,噢,原来是这样,那他现在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劳家奇自慰的口吻道,这样也好,不然在这块地上,我俩万一意见不一样,磕磕碰碰就不好跟你们合作了。现在潘书记的心思不在这块地上,我们合作的空间相对大多了,其他领导就算有点什么,到时我也好说话。

水依语气不软地说,合作的前景是市局双赢,这个道理,摆哪里都是个大道理,劳市长。

劳家奇笑道,话是这么说水总,可地方毕竟是地方,不比你们中直国企,地方上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社会裙带错综复杂,指不定哪根柳条上就通了高压电,抽你一下,你还有好吗?

水依点点头。

茶香又从泡杯里溢出来,劳家奇把玩着杯盖说,温局长这人审时度势,口味能咸能淡,肚子里撑得开船,日后的发展势头和空间,我看不是一两条胳膊就能够得着的呀!

水依先是沉默,继而同感道,我视野里当过首长秘书的人不少,可是像温朴这样能上能下,能左能右,能里能外,纯秘书出身的年轻局级干部,我见过的还真不多,能耐人啊,他算是修炼出来了。难怪有人说秘书一旦得了势,就是火箭升天啊!

劳家奇似笑非笑道,我这里的副书记,曾给省领导当过贴身秘书,迈出省委大院后,直接去了巴物崖市出任市委组织部长,一年后到我这里干副书记,这会儿正在中央党校进修呢,仕途走得见光见亮。

水依说,角色对了,有些事,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劳家奇道,水总,我发现做过大领导秘书的人,下来当官后,做事说话的思绪方式,跟咱们这一路实干上来的领导不大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总之观察事物、处理问题的节奏不合拍,步子不跟点,总是觉得别扭。水总你跟温局长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有没有我这种感觉?

水依说,出色的秘书带领导走,庸俗的秘书跟领导跑,这就是我对好秘书和庸秘书的感觉,劳市长。

劳家奇道,唉,说一千道一万,我想在咱们合作这件事上,要是能借上温局长一臂之力,那就锦上添花了。

水依无奈地笑笑,右手捏着下巴说,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多磨的事。依我看,温朴在这件事上紧闭双唇,就是对咱们的最大支持了。劳市长,想求他一言不易,他哪能轻易去得罪人另外两路人马呢?

劳家奇脸色不解地说,那这事咱们一旦做成了,温局长……

水依说,有能力往上走的人,都是这样八面玲珑,潘书记现在不也是这个样子嘛。

劳家奇噘着嘴,意味深长地看着水依。

水依再次拿起掌中宝道,有人想高升,有人想干实事,各忙各的我看也挺好。

劳家奇说,水总,你那个机子就那么好看吗?来来,给我看看,欣赏一下你的大作。

水依把掌中宝递过去,皱着眉头道,现在各地的干群关系,怎么都这么紧张呢?再这么整下去,不就敌我矛盾了吗?

劳家奇目光落在机子上,话却过来了,一言难尽。

水依道,你是父母官,你应该清楚呀,我说劳市长。

劳家奇活动了一下双腿说,嗯……我给你讲件真事吧水总。今年刚入秋的时候,老馓县里一个种蔬菜大棚的农家妇女,给我送来一箱顶花带刺的黄瓜让我尝尝。过去下去检查工作,我可能去过这个妇女的蔬菜大棚,也可能跟县领导说过多照顾照顾之类的话,这个我记不大清楚了,一年里我得说多少这样的话呀。

结果在政府大院门口,妇女给拦住了,保安问她干什么,她说清早刚摘的黄瓜,送来给劳市长尝尝鲜儿。保安哪能让她进呢?就对她讲劳市长去省里开会了,你把东西拿回去吧。妇女说我骑了两个多钟头自行车,哪能再驮回去?我就撂你这吧大兄弟,回头等劳市长回来,麻烦大兄弟转给劳市长。

说来那天也巧,妇女刚走没一会儿,我就从开发区回来了,保安讲了黄瓜的事,我让保安把箱子搬出来,保安就搬出来了。

这时我的秘书一脸警惕地问保安,开箱检查过了吗?保安说从上翻到下,除了黄瓜没发现可疑物。

秘书小心翼翼打开箱子,一股蔬菜的清香味扑面而来,本不打算尝鲜儿我,一下子给勾到了胃口,我猫腰拿起一根就要往嘴里送。一旁的秘书,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我手腕子,镇定地说,劳市长,这黄瓜来路不明,你千万不能吃,万一有毒……

我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嘛,这不是小题大作嘛,一个菜农自己种的黄瓜,有个屁毒?可是秘书把我抓得太死了,我怎么甩,也甩不开他的手,直到半截黄瓜掉地上摔碎,半截黄瓜捏烂在我手心里,秘书才放开手。

我这火就上来了,甩了甩手,猛踢了一脚那个箱子,箱子破了,黄瓜滚出来。我踩烂一根黄瓜说,她一个种黄瓜的,能是恐怖分子?

秘书虔诚地说,劳市长,你的生命是党和国家的财富,我们必须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你再生气,我们也不会让你吃这没有安全保障的黄瓜。

这么防范群众,这么保护领导,这么尽职尽责,我这个一市之长,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心里翻腾着,无言地进了办公大楼。

水总,还是那句话,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黄瓜这件事,你说送黄瓜的妇女错了吗?保安错了吗?秘书错了吗?我错了吗?如果大家都没错,那怎么就弄成了这个奶奶样呢?不把群众当人民,不把沟通当感情,不把批评当爱护,这些个错的危害,沉积下去究竟会产生怎样的杀伤力,不敢深思呀,水总!

水依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劳家奇一看水依心情沉重起来了,就挥舞着手说,不好意思呀水总,我这有老劳卖瓜,自卖自夸之嫌。

水依沉思着说,不是杞人忧天,劳市长,官民对立,与国家与社会都是一种伤害。

劳家奇道,沉重了水总,沉重了。我再给你爆个料,讲个不沉重的真事给你听听,让你轻松一下,讲完了咱们就去吃饭。

水依饶有兴趣地问,不会是你劳市长自爆什么绯闻吧?

劳家奇摆摆手,怪模怪样地说,我哪有那艳福呀水总,不过要爆的这个料,还真是一件绯闻,是昔日我们这里一个副秘书长的婚外艳情,现在副秘书长已经退二线准备养老了。

长话短说,副秘书长和他爱人在外面都有情人,事情是怎么败露的呢?说来就像是小说里的情节,现实再荒唐,怕也荒唐不到那个份上。夫妻俩都在外租了欢喜房,不定期过去与情人幽会。

一天,二楼突然跑水淹了一楼,当时一楼没人,一楼的房子也租出去了。正在二楼上跟情人亲热的副秘书长,一看处理不了水患,无奈只得紧急通知房东,让房东招呼一楼人家过来看看,一楼房东又紧急通知租房子的人。二十几分钟后,一个女人匆匆赶到……嘿嘿,水总,接下来发生的精彩场面,我就是不说,你也是知道的。

水依大笑道,两口子如此戏剧性见面,我还真猜不出是激动呢?尴尬呢?还是僵硬呢?

水依嘴上找乐子,心里却别是一番滋味,因为劳家奇爆的这个猛料,让他联想到了早年自己那场三男戏一女资料管理员的风流韵事,这要是讲出来比较一下,副秘书长这件偷情事,就显得黯然失色,没啥嚼头了,可惜不能讲给劳家奇听,他只能像已往一样,再次默默庆幸当时自己脑子转得快,花钱买下了平安,不然恐怕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不过话又得说回来,那件花事平息后水依挨的那两个大嘴巴子,他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有庆幸的心情。昔日那个同时跟三个男人有染的资料管理员,给三男中站出来的替罪羊领回家去当老婆后,本已怀孕的身子让新丈夫折腾得没轻没重,结果资料管理员就流产了,更不幸的是还落下了产后风,小命差点儿没搭上。一天,资料管理员在职工礼堂门口碰上了水依,一如仇人相见,咬牙切齿瞪了水依几眼后,奔过来二话不说,抡圆了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子,抽得水依脚底失根,左右踉跄,整张脸火辣辣刺痛,两个眼睛里雾气缭绕,鲜血从鼻孔里缓慢地流出来……

劳家奇意识到水依正在想什么心事,就阴阳怪气地乐起来,之后像是感慨自己的人生,也像是在玩味别人的得失,拿捏着腔调说,女人的伎俩一旦被肉体支撑,倒下的男人就是她的战利品了;男人的欲望一旦被女人身体包容,倒下的女人就是他的棺材了。

水依故意装糊涂说,精辟,精辟啊,没想到劳市长还有这样深刻的人生体会,羡慕!

劳家奇呵呵一笑,没在水依的这句话上计较得失,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

水依再次张嘴时,就把话岔到了老水手俱乐部,他说等哪天劳家奇有闲工夫了,大家再去老水手俱乐部转转。

3

水依赶回北京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之前在高速公路上,他前后脚接到了京城里两家房地产开发商打来的电话。

今天来东升看地这件事,水依出来前,分别跟他们打过招呼,此举一来吊开发商胃口,垫高准入门槛,逼迫竞争者到时大方出手;二来给开发商提个醒,能不能拿到东升项目,这要看他们在打理细节上怎么出彩,如果利益返点力度不够,三瓜两枣地往外出手,水依会认为那是随便打发街上的叫花子,到头来怕是沾不上东升的边。

谁条件优厚,就跟谁合作,这是水依不变的合作理念。

刚才两个房地产开发商,掐晚饭前这个钟点联系水依,莫不是急于想听到一些有利于自己开发的什么商业内幕信息,也不排除借事频繁交往一下,巩固合作基础。

商人奸诈,无利不交友,水依也不白给,前后都有算计。

然而不能同时一地见两家,水依就先定了一家今晚见面,另一家推到了明天晚上。

电话里约好了在唐皇会馆见面,开发商让水依直接过去,他现在也往那里赶。

水依今晚约见的这个开发商,人称张总,他曾带张总去过老水手俱乐部。

京城里的路,可是比东升难走多了,即便是现在像在东升那样有警车开道,怕也跑不起来。

走走停停,塞塞堵堵,水依赶到唐皇会馆时,时间已近七点。不过张总也是刚刚到,水依这才没怎么抱怨。

张总道,水总跑了一天,肯定腰酸腿乏,要不先洗个澡,按摩一下,解解乏再吃饭?

正合水依此时心意,他确实想洗洗捏捏,尤其是多年处于劳损壮态的颈椎,非常渴望得到护理。

水依道,知我者,莫过张总。

此前水依两进这家会馆,一次是新疆局局长请客,再一次就是这个张总,两次他分别享受了这里的拼盘水疗、港式刮痧、足底保健、泰式按摩等服务,他对泰式按摩的手法尤为称道。

在洗浴这一项上,一个背上的活全套走下来,四千块钱打不住,什么砂盐、澳洲奶、柠檬露、香蕉液、芒果膏、草莓汁等,尽情往背上招呼吧,不喝酒的人还好,能闻到各种香气,能知觉搓澡师傅的推、拿、拍、搓、揉、捏、甩等一系列手法,几千块钱砸这儿也算是有所值,最冤大头就是那些醉眼迷离的人,东倒西歪跌跌撞撞进来,给人扶到按摩床边,一指禅的力就足以把你弄上床,腿弯曲了给你整直溜,一百来斤这就全交出去了,说往背上来什么,就来什么,白开水说是琼浆玉液也没人知道,至于说搓澡师傅做活时偷不偷懒,那就得去梦里问个一二三了。

从桑拿房里出来,水依和张总大汗淋漓,身子都蒸红了。

舒服。张总道。

水依说,过瘾。

冲浴后,两人去搓背。

张总把手牌交给搓澡师傅。

搓澡师傅问,老板,上全套?

张总甩着头上的水说,行。

不必了,水依插话道,还得去做按摩呢。

尽管有人全套埋单,但水依还是觉得全套白花冤枉钱,他在背活上只要了砂盐和香蕉膏,其余全免。

水依对张总说,这里简单一些,省点时间去做按摩和吃饭。

张总一看水依表情是认真的,就对搓澡师傅说,就照领导说的做,我也是砂盐和香蕉膏。

搓澡师傅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情绪,乐呵呵承接。

迷迷糊糊中,背活就结束了,两人起来冲洗,然后被服务生引领到三楼贵宾厅休息,等着做按摩。

服务生送来茶,问,请问两位老板,有熟人照顾吗?

张总挥手说,我随便。

水依喘口气,挺着肚子道,看看五号出没出钟?要是出钟了,你随便安排一个就行了。

水依运气不借,五号没有出钟,款款而来。

五号脸盘不是很靓丽,但身材绝对没挑,曲条弧度清晰,凸出部位格外性感。

五号见了水依,立刻秀出小鸟依人状贴上来,嗲声嗲气道,哎哟,领导还记得小妹呀,小妹还以为领导早把五号忘了呢。

水依虽说满脸是笑,但手脚多少有些拘紧,这张总能看出来。

张总不把五号当外人的口气说,还不带领导过去?

做按摩的房间都是独立间,五号把水依领到了V6包房……

一个半小时后,水依与张总才坐到饭桌上。

没要酒,两人都喝苏打水。菜就几样,但很精细,都是这里的特色佳肴。

见面差不多有三个小时了,张总的舌头总算是碰到了东升的那块地。

水依拿着劲说,宝地一块。

张总笑笑道,不瞒水总说,前几天,我去东升看过那个块,确实让人心动。

张总悄悄去东升看过那块地,这个水依没有预料到。

水依一指张总,半真半假地说,我这头老驴,刚拉上磨转了没几圈,你张总就要大卸八块呀?

张总马上摆手说,水总别误会,千万不要误会,这里面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那天从天津办事回来,路过东升,顺便就去看了看。我要是心里有鬼,还能跟你水总说实话?

水依似乎还有疑虑,问道,这么说东升有人接应喽!

张总不以为然地说,东升能有多大呀,水总,照你说过的地形、地位、面积等相关信息,偌大一块地还不三转两转就找到了。

水依抿了一下嘴唇,哈哈笑道,玩笑,玩笑张总——

张总拍打着胸脯说,水总,你这玩笑,可是有诱发我犯心脏病复发的嫌疑呀!

水依就戏演戏,拿起苏打水说,不好意思张总,我自罚一口总可以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闲扯蛋的话就放过去了。

话一入正题,张总就心神不定地说,到现在还不知道东升市到时在那块地上能优惠到什么程度?政府的协作文件和精神,就是咱们的效益啊水总,他们让利多,咱们获利自然大,回头感谢劳市长也能把手敞开了。

水依一听张总这么讲,话也就往明处挑了,说,劳市长那里,你不必多操心,我们今天交流得不错。把开发资金准备足了,这是你张总要做扎实的事。

张总缓口气,夹了一片绿菜叶,放进嘴里,嚼着说,水总,你部里已经决定选择东升了?

水依心里有数,明白张总这话往部里迂回是什么用意,他要看看自己有多大胜算?土地上的交易没有小交易,哪个开发商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种树都种摇钱树,合作上有丁点儿风险,他们都会拿着放大镜去照看,就更别说面前摆着的这件事还是一件没有封口的事了。

水依想让张总吃下定心丸,于是语无破绽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我想就是个时间上的事。还是说说那块地吧张总,你也看过了,你是行家,讲讲有什么问题吗?

张总干脆回话,很理想,很理想呀水总。

张总这话虽利落,但水依觉得张总并没有把自己给他的定心丸咽下去,定心丸还在他喉咙那儿悬着。

水依为了稳固张总多疑的心,便想到了此行东升的收获,他打算让张总看看自己今天录的像,拍的片。然而就在他刚想开口时,又猛然意识到此举不妥,画蛇添足了,因为他想到了机子里的某些场面与画面,此时不宜让张总看见,开发商最忌讳看到那些场面,这会打击他们的开发信心。

水依只好摆出一副不辞辛苦的表情说,看来往下,我还得各方各面加大攻关力度呀,张总。

张总道,水总辛苦。话音未落,手机响了。

张总站起来,掏出一个信封随便往水依面前一放,说,不好意思水总,我出去接个电话。

这就是潜规则,静音出货,人离现场,方便收取。

张总离开后,水依拿起信封,一捏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一串钥匙,便展开信封,看写在上面的地址:

嘉爵花园10号楼3单元801室

水依当然知道嘉爵花园在哪里,它位于北京东南方向,夹在四环与五环之间,同时他也明白,有关这套房子的产权证件等相关东西,这会儿就摆放在801室内某一显眼的地方,这也是潜规则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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