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有这么个黄绝炮，枪法极准，打了半辈子猎，从来都是枪枪见血。关内的野物让他收拾得快绝种了，就说，下关东吧，那地方多的是山牲口让你打。这就领着老婆孩子，拾掇拾掇，来到长白山下，选好个地方，砍出一片荒地，截巴点木头，盖了间筒子房，住下了。开点荒，种点地，再打打猎，在早的日子，好对付。
这个黄绝炮的老婆在家没事干，就养了不少鸡。究竟多少，他自个也没数。有时候，鸡在外头下够了蛋，抱出小鸡，咕咕咕咕地领着回来了，这才知道，又多出一窝来。
老婆有时候也担心：“咱这么些鸡，查不过来，不能叫狐狸叼去什么的？”
“它敢！”黄绝炮火气挺冲：“它若是敢动我一根鸡毛，我能让它断了根。”
话这玩艺儿顶怕说寸了，第二天，就恰巧跑来一只狐狸，叼了一只鸡去。打那以后，一天一次，叼去了好几只。
黄绝炮气得眼珠子都蓝了：“今儿我哪也不去了，在家专等着。”装上土炮，把门闪开一道缝，蹲在门里边抽烟边瞅着。
不一会儿，来了。火红火红的一只狐狸，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惊得鸡满院子乱飞。瞅准一只鸡，刚往前一扑，这边土炮响了，一家伙钉在那儿。
就这样，一连几天，天天打着狐狸。黄绝炮高兴了：“狐狸皮再贱，也值一群鸡钱！”
第五天夜里，黄绝炮作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绸子马褂的白胡子老头，对他说：“都怪我管教不严，子孙们吃了你的鸡。你打了它们，该。可你的手也太狠了，轧邻轧居的，吓唬吓唬就是，哪好说打死就打死，还剥了皮？”
黄绝炮说：“我黄绝炮从来不放空枪，这是规矩。你想怎么着？”
老头说：“咱们两清了吧。你也别再伤害我的子孙了，我管教它们，别动你养的小牲畜，大家两下安静。怎么样？”
“好。”
等醒了，黄绝炮梦记得清清楚楚，可就是没当回事。再入山打猎，刚进树林，又看见一只狐狸。黄绝炮寻思，梦中跟老头子约好的，可眼前这狐狸毛色太好了……管它呢，东不打，西不打，我指望什么吃饭？就端起土炮，一搂火，那狐狸一蹦老高，中弹死去。
这天晚上，黄绝炮又梦见老头了，脸拉得老长老长，说：“你这人枪打的好，就是说话不算数，又伤害我子孙了不是？你认打，还是认罚吧？”
黄绝炮说：“认打怎么着？认罚怎么着？”
说：“认打，你让我扇你几个嘴巴子，保证这事以后再没有，就算拉倒，毕竟我子孙吃你的鸡在前；认罚，我摆弄着叫你把你的老婆孩子全打死，不信你看着。”
黄绝炮一抻脖子：“打呀罚呀我都不认，爱怎的怎的！”
老头说：“好。好！”
梦醒了，黄绝炮想想好窝火，那老头儿肯定是个狐狸精，可凭着我这百发百中的绝炮，神仙也奈何不得！黄绝炮刚叭嗒上一袋烟，忽然听到院子里鸡咯咯咯乱飞，一瞅，好家伙，狐狸又来咬他的鸡了。他端着枪出去，一瞄，猛想起昨天的梦，可别上了那老狐狸的当。仔细一瞅，可不，这哪里是狐狸，分明是他老伴勾勾着个腰，正拾劈柴要烧火做饭呢。
黄绝炮冷笑两声说：“想胡弄我？你个老狐狸精道行浅了些！”
晚上，老头子又来梦里找他：“白天的事你看明白了？老实讲，我不想杀害你家的无辜，故意先演练一下你看看。咱们讲和吧？”
黄绝炮觉得，老头是在哄他，放枪时仔细看明白了，怎么会错伤人？他那双眼可真是厉害得很呐。谁敢不服？就说：“我不跟你讲和，你有本事，随便使。”
老头子就哭出声来：“我们苦苦修炼，盼着成为人形。哪知道你们当人的怎么那么不能容物，像你这样，早晚把野物打完了，最终还是害了你们自己，不信走着瞧。”哭声把黄绝炮惊醒了，他想，连老妖怪都让我气哭了，心里真得意啊。
这一天，狐狸又跑来满院子抓鸡。抓不着，揪掉了一撮毛。黄绝炮又端起枪，一想，别中了老东西的计，还是得仔细看看，放下枪，果不然，是他儿子！
就这么一连折腾了好几回：看着是狐狸，端起枪，成了儿子或老伴；放下枪，又成了狐狸，叼起鸡来就跑。把个黄绝炮气得不行，可又没办法。
老头又托梦给他：“认打吧？我实在下不了手，动了真格的定要伤人的。”
黄绝炮来了犟脾气：“我不怕。看见你也照打不误！”
黄绝炮想，这回不在家惹气了，在家中万一伤着了自己人怎么办。他远走，到老林子去，东找，找不着野物；西找，找不到野物，直找到天傍黑了，突然望见一棵倒木后伸出个狐狸脑袋来。黄绝炮说了声“你往哪里跑！”一土炮，打死了。跑过去一看，哎呀娘：是他的儿子死在那儿，脑袋都炸开了！儿子见爹爹天快黑了还没回家，去迎他，结果吃了爹一枪！
黄绝炮连哭加嚎，抱着死孩子回家。老伴哭够了，劝他：“把枪扔了吧，咱不干这营生了中不？”
黄绝炮咬牙切齿：“打。今后见一个杀一个，非把狐狸杀绝了不可！”
他又进了林子，一天一宿没回来。
第二天，老婆担心了：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就煮了鸡蛋，提溜着可山漫岭地找。找到了，欢喜得抗不了，就擎着小包，老远冲男人比划。黄绝炮远远一瞅，又是一只狐狸。端起枪来，“叭！”走过去再看，老伴死在那儿！
打那以后，黄绝炮把土炮砸了。砸了也晚了，闪下他孤零零一个过日子，见了谁，就傻子似地劝别人千万不可胡乱伤生……据说一直多少年，打猎的看了狐狸，一般不轻易下手，不信，您自个儿打听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