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了纷争,而纷争一旦与野心相联系便会转化成为战争。自然,有战争,就有着那么一些专为战争而生存的人。这些人,生于纷争,最好的归宿依旧是沙场,不同的只是,一部分人还没能够留些自己的姓氏便被一掊黄土掩埋,他们生于无名,亦死于无名。另一部分,靠着别人的和自己的鲜血染红了自己在史书中的名字,却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在刀笔小吏面前,失去了一生的荣耀,这些人,历代并不鲜见,如韩信,如李广。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其实,马革裹尸也并不是最坏的结局。甚时跃马归来,认得迎门轻笑,终究还是太过文人气了,杀戮血腥能够改变很多,很多,而有些改变,注定无法回头。
玄甲之雕,在苍穹之中振翅翱翔,凭君想望,这是怎样的一副画面,在这湛蓝的天宇之下,一雕,几树,满地沙砾,沟壑遍野,远方的地平线,漂浮着朔风吹不散的黑烟。狼烟,是硝烟的前奏,借着这朔方的阳光,可以看见映在它眼中的图景,远方的城池,伴着一声凄厉的长啸,它俯身闪电般向前冲去。
“是黑色的雕,邰长风的黑雕,鬼,鬼军来了。”士兵惊慌着,手中的弓箭因颤抖的双手而再也拿捏不住,人为动物,万物之灵,何年何月,会为这区区一只禽鸟惊慌失措。
它看着他们惊恐的神情,因恐惧而错乱的举止,啸声更为尖厉,刺人耳鼓,它是在大笑吧,如果它会笑的话。
便是这样的一只禽鸟,当它大笑时,整个世界为它而恐惧。
“快,快把它射下来,放,放箭。”错愕之后,守将终于做出反应。参差不齐的几支乱箭,杂乱无章,它长啸着,以不可一世的姿态直冲天际,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留给小城深深的恐惧,伴着几支自其身侧飞过的箭矢,消失在远旷的天际。
“快,关闭城门,全城戒严,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进出。”为将之道,唯战,降,守,走,死,五字而已。毫无疑问杨范城守将徐虔已经做出了选择,守。只是,守得住么?徐虔不知道,整座杨范城没有人知道。
城外,邰长风先锋部队还有十里。
雕长啸着冲向飘舞着魏国大旗的军队,直冲向正中那黑色的将旗,“邰”。龙飞凤舞的一个字却足以叫人胆寒。旗下,一匹黑鬃骏马,身长一丈,全身披覆着黑色的铠甲。马中赤兔,人中吕布,不知是名马衬托了英雄还是英雄造就了名马。但现在的中原,没有人不畏惧这匹马的主人——邰长风。
霍地伸出右臂,任由黑雕尖啸着用利爪抓在他的臂上,这一切看似简单,其实非一般人所能企及,雕的爪子坚实而有力,寻常人若如此只怕那一条臂膀就废了。黑雕立在邰长风的右臂上,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的羽翼,自十年前,邰长风独自走进密林之中,循祖法捕鹰。一年之后,拓跋雄看见衣衫褴褛的邰长风,蓬头垢面,全身伤痕累累,只是他的右臂上擎着一只雄壮硕大的黑雕,尽显神骏威武。从那之后这只黑雕再没有离开过,伴随着邰长风十年戎马生涯。
十年寒霜旅,平生一剑知。孤雕悲长啸,四顾无一人。
这样地一个人,除了战争还有什么能够让他侧目。
冰冷的铠甲,掩盖了他的表情,丝毫不带任何感情的呼号声,依旧叫一众将士热血沸腾,只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统帅的名字,邰长风,在北方,这就是不败的代名词。他们会告诉你死神真的存在。
杨范城中,太守府,唯见四下凌乱,一片狼藉,太守徐虔来回踱着步子,屋中能够被砸坏的器物全部已经破败,环顾身侧噤若寒蝉的仕妾,不觉仰天长叹一声,自己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啪,”狠狠地在自己手上锤上一拳,可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极度地焦虑使人变得疯狂,徐虔着魔一般锤击着自己颤抖的手,直至最终无力地垂下。
“元槐,你究竟想怎样,留我老小在东安,想我为你死守杨范,好个如意算盘。好个如意算盘啊。”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疯狂,极度地慌乱之后,是歇斯底里的癫狂,四周的亲兵侍卫面面相觑,邰长风确实是一个足以教对手疯狂的名字,只为着那个被鲜血染红地背影。
丝毫没有顾及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徐虔已经顾不上考虑此时的杨范城还有多少战斗力,兵法有云:哀兵必胜。但若彻底的绝望,是否还有生机?
杨范城是辽东的门户,一旦城破,魏国的大军即可长驱直入,直抵自称辽东王的元槐的都城——东阳。故而元槐将杨范太守徐虔的妻小扣下,便是要徐虔不得投降,唯有死守。只是,就算徐虔勉力而战,这杨范城真的就守得住么?这一点,是元槐自己没有想,也不愿去想的。
最后一班探马进城,随后徐虔下令城门死锁。因为在城楼上眺望,魏军的大旗已经赫然在目,探马确是没有再出城的必要了。
城外三里,尘土飞扬,旌旗蔽空,十万魏军一步步进逼,时值午后,时日阳光普照,晴风微拂,正宜出行会友,交游。只是这和煦的阳光下,透露着叫人窒息的杀气。
“啪”这是徐虔的玉佩今天第五次落地,是否隐喻着徐太守今日首级不保,不得而知。但此时徐虔背后的衣衫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握着佩剑的手仍旧在轻微地颤抖。
随着邰长风左手一挥,两边将旗翻动,片刻之间,十万之众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前进,迅速变成进攻阵型,邰长风的军队只花了片刻,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有着如斯般几近恐怖的号令。
城上,徐太守的玉佩第六次的落地。
走近看这支队伍,十万人,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通红的,在邰长风示意列阵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茹毛饮血,这个象征着野蛮的词汇,首先跳入脑海。嗜血,是这只军队的特性,这种在血雨腥风中浸染出的煞气,不是城上那些没有见过几滴血的所谓士兵所能比拟的。
胜利的天平,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倾斜的。
邰长风闭着双眼,在思索最后的决定,片刻之后这座城池的命运也将被定下。此时从他的副将之中走出一人,银盔银甲,并没有遮住脸庞,头盔下是一双透射着精光的眼睛。
马迟,河东汾城人,原南唐关内参将,拓跋雄起事后归降北魏,随邰长风征战,长于将略。
“将军,兵法有云,实则围之,今杨范城中守军仅万余,不若围其城,断其粮道,自可不战而胜。”简单的军礼之后,马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邰长风慢慢地睁开双眼,对视片刻后,马迟不再言语,退到一旁。他看到他的眼睛,和大多数士兵一样,是血红色的,这表示魏军将以最直接间的方式,强攻破城,不计后果。
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圪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
好战必亡,是否邰长风会为自己嗜血付出代价,不得而知,而着眼于现在,饱读兵书的马迟看不出失败的可能。
阳光很明媚,杀人,也应该会更痛快一点。
邰长风接过令旗,轻轻一挥,山崩般的喊杀声,震耳欲聋,今天注定又是血染的一天。
三月初三,春分。
今年北国的春天是血色的,那江南呢?
杭州,南唐宫阙。
霞散绮,月沉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瑶阶曙,金盘露,冯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沦陷了中原,偏居南国一隅,杭州宫室之中依旧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末代的帝国君主似乎已经接受了在拓跋氏刀锋之下苟延残喘的命运,亦或是他早已不愿去想,沉醉声色,夜夜笙歌。
嗜酒之人,向来不是因为喜好酒精的味道,而是他必须依赖于酒精去沉醉,去麻痹。
也许对现在的唐王来说,早一点死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至少,自己不是那亡国之君。可惜命运永远不由人自己掌握。
“陛下,江南节度使裴显求见。”唐王李捷正而立之年,然而多年的纵情声色,酒色早已将这并不强壮的身体掏空,苍白的面色,虚浮的脚步,蹒跚地随着歌舞跳动着,在太监几次呼唤下才回过神来。此时裴显已不宣自入。
“卿家有何事?”半醉半醒的李捷丝毫没有注意到裴显腰间的佩剑,今天又将在这迷迷糊糊中度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陛下,先皇历尽艰险,披荆斩棘,才有我大唐辽阔的疆域,如今鞑虏肆虐,占我中原,而陛下却犹在此与这些宫女伶官厮混,臣下窃为陛下而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