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北七十里,郭晟静静地休整了一上午,怎奈四下只有鸟雀鸣叫之声。想想和欧阳栎约定的时日就在眼下,遂下令拔寨启程。
一万余人的营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毗邻树林,方圆总也有半里地。午饭过后,全军奉命拔寨。却见边缘的士卒刚刚试图拔出固定军帐的木桩,便听得一串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密集的攒射。站位靠外的几名士卒立时被射成了刺猬。
不必说这自然是李陟带领的那一对骑兵,在经过短暂的一上午歇息之后,得知郭晟的军队有开拔的意向,立即召集另一对士卒马不停蹄地来到敌军营帐之外。每人都携带了三壶箭矢,虽然是仓促制作,但李陟的目的也只是搅敌,不在杀伤,现在的形势即使只是一根树枝李陟也会毫不犹豫的让他们射出去。
环绕着郭晟的营帐,这近百骑,持续鼓噪着,不时的数十人一阵齐射,可惜盐城的战备实在太差,李陟本想在箭矢上粘上硝磺,可以收到更好的效果。奈何盐城不产硫磺,而城中储备接近为零。箭矢由县令下令召集城中所有工匠,并将城中一切可以制作箭矢的材料尽为收罗,昼夜不断地开工。这才在今天上午勉强凑足了近万支。
县尉带着剩余的数百人,依照李陟的吩咐在林中不断地敲打着战鼓,金锣。郭晟刚想集结军马出战,李陟便掉转马头率队跑回树林中。郭晟眼看着他们进入林中,却因为吃不准林中是否有埋伏不敢轻易冒进。
时日渐渐地推移,李陟只感觉自己的双眼越来越昏沉,周缙有时还被他打发去休息一会,可是他自己没有正经合过眼。实在困了就在山坡上小憩一下,还故意找高低不平处,生怕睡过。城中县令以下嘴上不说,心中对这个实际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很是敬佩。毕竟他之于盐城只是一个过客。
日子一天天地过,转眼已经过了十天,郭晟瞻前顾后,虽然没有高台,看的不甚清楚,但也大约能感觉到,每日前来骚扰的最多只有那么数百人。可是那一夜的情形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被忆起,对于那片树林,他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是以他宁愿这么耗着也不想出去。只是这样害苦了麾下的士卒,连日来,在惊慌中度日,唯恐一个不留神便被流矢所伤。
“世载,你去休息一下吧。”周缙看着身前的男子,他的眼圈已经挂上了浓重的黑圈,满腮胡须凌乱,发鬓犹如野猪身上的鬃毛,业已板结。
“我不累,你先去休息一下,过会儿出发。”
“不行,你这次一定要给我去睡一觉,洗一下,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这一次毫不让步,周缙一定要看着李陟去休息。
“算了,你也知道现在我睡不着的。”现在郭晟军中没有动静,遂众人得以有片刻的闲暇,李陟站起来慢慢地踱着步子,“奇怪,照理说这么些时日过去了,那欧阳栎也该收到我们这边的书信了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是,从这里去楚郡,骑马最多两天,怎么去送信的老祝还没回来?”
而此时,在楚郡城外荒郊之中,祝老四的尸首已经被野兽啃食得所剩无几。
却说那天傍晚,祝老四得到县令的书信,随后快马加鞭地赶向楚郡,本来一天半的路程,却在翌日傍晚祝老四已经到了楚郡驿站。带着一身灰尘,他第一时间去了太守府,见到了欧阳栎。欧阳栎读过书信,似乎很是气愤,“这郭晟怎么能这样,如此军纪怎能共图大事。”摸着自己下颚的胡须,欧阳栎的表情教祝老四捉摸不透,“来人啊,带他下去休息,好生照料。”说道照料时他的语气急转直下。
祝老四没有注意到欧阳栎最后说话时的语气,所以当他被太守府中的仆人带走的时候,还以为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一路在两个仆人的领路下,不知不觉地就出了城,“咦,这里是?”祝老四对着前面二人问询道,而下一刻他只看到一束比月色更清冷的光芒。
“小不忍则乱大谋,”太守府中,欧阳栎玩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云秀,你说我应该去救盐城么?”身旁被他称作云秀的男子,嘴角弯着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笑容,“就权当是给郭晟这条狗的骨头,虽然上面带着些血肉,但当这只狗咬下吴志的扬州之后……”“我要他连自己的五脏一起吐还给我。”
四月二十六,盐城戒严的第十二日,郭晟依旧毫无动作,长时间的太平无事教大多数人们心生懈怠。这一夜,徐良一个人骑着马来到北城,“停,现在全城戒严,不能外出。”
“工匠那边又完工了一批箭矢,我现在给他们送去。”守城的士卒遂没有过多盘问,打开城门。
出城后的徐良,一路向北催马飞奔。一路上左顾右盼,遥看见李陟等人便远远地避开,来到郭晟营帐,徐良跳下马来,迎着上前的士卒,陪着笑脸到,“请通报郭大当家,就说盐城盐监徐良有重要情报禀报。”
郭晟现在正为着军中的粮草苦恼,本来他来盐城的目的便是因为粮草不足,如今无端地陷在这里,眼看着粮食就要告罄,可又吃不准到底对方在林中是否有埋伏,只能终日在营帐中拿士卒出气。瞪着面前这个自称是盐城盐监的胖子,越发地觉得他那张堆满笑的脸分外的讨厌,“你说有重要情报,是什么快说。”
徐良谄媚地笑着,一五一十地将这些天李陟的行动交代得清清楚楚。郭晟听得这些日子,真的只有不到一百人终日在他营帐之外打转,顿时勃然大怒,正要下令全军出动的时候转念一想,恶狠狠地盯着徐良,“慢着,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说,你是不是那边派来的奸细。”徐良此时还在盘算着城破之后,将盐船运往江南能够获得多少利润。闻得郭晟这么一说,陪着笑,头恨不能摇得如同被鞭打的陀螺。“小的有几个胆子,敢骗大当家。这么着,大当家带上一千人和小的一起去,到时只要大当家的在一边看着,有小的去把城门骗开,如何?”
郭晟听到这话,瞬时间觉得这张挂满肥肉的脸变得可爱无比,“好,事成之后,必有重赏。”徐良笑容更盛,“小人不敢要何奖赏,只要小人的盐船可以早日开赴江南。”
须臾郭晟在徐良的引路下,穿过树林,来到北边城门,徐良孤身走近城门,“开门,是我,送完箭矢回来了。”就在城门打开的时候,郭晟带着一千人蜂拥而入。
“给我杀,一个不留。”憋了接近半个月郭晟满腹怨气,完全地发泄在盐城中的居民身上。
徐良快马来到码头,一巴掌打醒还在睡觉的船夫,“快开船。”城中哭喊之声此起彼伏,徐良充耳不闻,看着满船的盐,仿佛看到了成山的金银,他开心的笑着,一对细小的眼睛堆成一条几乎不见的隙缝。
“徐良,你个杀千刀的,今天别想活着离开。”县尉夜晚巡查恰巧看到徐良引狼入室的一幕,义愤填膺之下挽弓引箭,想要将这良心泯灭之徒射杀。
“爹,娘你们在哪?”却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孩童,身后的房屋正窜着浓浓的黑烟,火光之中他看到了孩子身后被火焰映照的通红的刀刃,不及多作考虑县尉一箭射向了孩子身后,当他跃过去抱起孩子时,背后的房屋轰然倒塌,熊熊的烈火便吞噬了他们的身影。
郭晟的千人队伍在将小城洗劫一空之后,便将这里付之一炬,冲天的火光数十里之外依旧看得见。
树林外,李陟正准备又一波的突袭,已经十多天过去了,楚郡还是迟迟没有消息,他隐隐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们被欧阳栎放弃了,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李陟心中越来越清晰,握着手中的长刀,这一次不再分作两队,所有人直冲郭晟主帐,毫无胜算之战也唯有兵行险招,擒贼擒王。
“大家准备,”
“慢着世载,你看,”顺着周缙手指的方向,是南边被火光照红的天空。
“世载,你看是不是城中出事了?”周缙说出了众人心中最不愿看到的情况。李陟狠狠锤了自己一下,百密一疏,郭晟还是攻到了盐城。
“大家调转方向,回城。”
盐城北门敞开着,进入之后,郭晟的军队已经离去。城中哀鸿遍地,火还在燃烧,不时有房梁烧断屋子倒坍的声音传来。
李陟下马,让其他人四下寻找还有没有人活着,待众人散尽之后他跪倒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他还是没有守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这些天,他们将自己全部的希望交托给我,我以为我有能力让他们活下去,用我的性命保护守护他们。可是现在我活着,他们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