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开元之初,玄宗在倡导节俭、禁止奢侈的同时,已经流露出了追逐豪华的倾向。先天二年(713年)正月,玄宗即位不久,就与太上皇一道,在长安城大合伎乐,观看彩灯,夜以继日,长达月余,在严挺之的进谏批评下,方才罢休。太平公主之乱端倪初见即被平定,玄宗在承天门楼宴请王公百僚时,别出心裁,下令左右随从在楼上洒金钱,让百官在楼下争抢拾取为乐。
开元二年(714年),在下令“不急之务,一切停息”的同时,开始营造兴庆宫。在焚烧锦绣珠玉以示不复再用的同时,又派人到江南寻找珍禽异鸟,供宫廷园林赏玩。上行下效,开元时期社会上的奢侈豪华只不过比中宗时期稍稍有所收敛而已,并未根除。玄宗要为王皇后之父建筑高坟,宋璟进谏阻止,并批评当时的社会风气,说道:“比来蕃夷等辈及城市闲人,递以奢靡相高,不将礼仪为意。”。但是,宋璟的这种谏议,对开元时期的玄宗而言,已经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到天宝年间,玄宗更是把相关的谏诫置之脑后。
从开元中后期起,唐玄宗就把自己的生日定为千秋节,上至王公百官,下到庶民百姓,无不在千秋节大宴三天,歌舞欢庆。天宝七载(748年),又更名千秋节为天长节。宋代人在写史的时候,对玄宗的千秋节颇有微辞,称:“千秋节者,玄宗以八月五日生,因以其日名节,而君臣共为荒乐,当时流俗多传其事以为盛。”“盖其事适足为戒,而不足考法,故不复著其详。”在千秋节,玄宗不仅自己游玩宴乐,极尽挥霍,而且万民同庆,举国欢腾。仅兴庆宫前的一场乐舞杂技表演,就不知要浪费多少钱财。
为了讨好玄宗,王公外戚纷纷向玄宗献上精美食物,号称“进食”。显然,过多的“进食”,会使人眼花缭乱。玄宗和贵妃食欲再好,也无法对付数不清的山珍海味。玄宗想了个办法,专门设置了一个官职,称之为“检校进食使”,让精于品味的宦官担任,把那些花样翻新的进食先挑拣一遍,选择出其中最好的,再进献给皇帝。“时诸贵戚竞以进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艺为检校进食使,水陆珍馐数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中书舍人安华尝退朝,值公主进食,列于中衢,传呼按辔出其间;宫苑小儿数百奋梃于前,华仅以身免。”玄宗自己追求奢侈,下面的皇室贵族、官僚地主也纷纷竞相“赛富”,一掷千金,骄奢淫逸,使社会风气变得极为奢靡。
开元天宝之交,李林甫的富有已经十分有名。“林甫京城邸第,田园水碾,利尽上腴。城东有薛王别墅,林亭幽邃,甲于都邑,特以赐之,及女乐二部,天下珍玩,前后赐予,不可胜纪。宰相用事之盛,开元已来,未有其比。”。从李林甫开始,宰相的威势陡然增加。以前的宰相还讲究点平易近人的美德,到李林甫为相,宰相就成了凶狠霸道的代名词。“故事,宰相居台辅之地,以元功盛德居之,不务威权,出入骑从简易。自林甫承恩顾年深,每出车骑满街,节将、侍郎有所关白,皆趋走辟易,有同案吏。”。李林甫本人在生括上的奢侈自不待言。除了达官贵人外没有进入官僚阶层的富商大贾,其奢侈比起豪门幸臣来,也毫不逊色。
开元二十二年(734年),朝廷没收的长安城的一个不法商人任令方的财产,竟达“六十余万贯”。长安的富商王元宝,家资巨万,致使长安居民干脆称钱为“王老”。据说,玄宗问他有多少家产,他回答道:“臣请以一缣系陛下南山一树,南山树尽,臣缣未穷。”致使玄宗感叹说:“朕,天下之主;而元宝,天下之富。”。王元宝仅仅住宅里面的一个礼贤堂,就令人吃惊:“以沉檀为轩槛,以磕硖毯地,以锦文石为柱础,又以铜钱穿线骼于后园花庭中,贵其泥雨不滑也”,被人称之为“王家富窟”。李白在《古风》中描述了天宝年间的情景:“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蜕,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就拿玄宗喜欢的斗鸡来说,善斗鸡者,往往可以供奉禁中。有一斗鸡小儿贾昌,极得玄宗的宠幸,被天下称之为鸡神童,致使民谣说道:“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由玄宗倡导的这种社会风气,使天宝年间的浮华达到了极点。后人评价说:“国家自天宝以后,风俗奢靡,宴席以喧哗沉湎为乐。而居重位、秉大权者,优杂倨肆于公吏之间,曾无愧耻。公私相效,渐以成俗,由是物务多废。”正是在这种花团锦簇的繁盛之中,隐藏在社会内部的各种危机开始逐渐显露了出来。姚崇在人相时,就曾向玄宗谏以“十事”,其中一条就是要刑赏得当,不滥施刑罚。史称:“姚祟、术璩相继为相,崇善应变成务,景善守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庶。唐之为相,前称房杜(房玄龄、杜如晦),后面姚宋,他人奠得比焉。”从中也可以看出玄宗的志趣,开元元年(713年),晋陵尉杨相如上书给玄宗,其中也曾论及刑政之事:大法贵篱雨能禁,罚贵轻而必行;陛下方兴崇至德,大布新政,请一切除去碎密,不察小过。小过不察则无烦苛,大罪不漏则止奸慝,使筒而难犯,宽而能制,则善矣。玄宗看后,大以为然。
对内开放的另一个表现是广开言路,虚心听取臣下意见,在君臣之间建立起一种相对友善的关系。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根据中国法家思想,君主要在群臣之上建立绝对权威。这种权威不是靠才能和威信,而是靠法、术、势。所以皇帝在位期间,不得不花大力气来维护自己的权威,而玄宗则不然,他们的君臣关系是一种互相信任的友善关系,皇帝似乎不必担忧会降低自己的权威。要造成这种相对自由宽松的气氛,要求皇帝不仅有足够的才智,而且要有宽广的心胸。太常少卿姜皎是玄宗过去的好友,在诛窦怀贞时又立了大功,常常出人卧室之内,和皇后、妃子坐在同一个座上饮宴。如果说姜皎还属于宠臣的话,那么对待姚崇、宋璟等大臣的“恩礼”便可证明玄宗待士以礼的真减。二人每次进见,玄宗都站起来迎接,走时都送到门外。姚崇退休后,命姚崇五天入朝一次,仍旧进入阁内供养,对其恩礼更厚,有了大事都要向姚崇咨询。遇大臣以礼,这还属于形式上的东西,同时还必须有实质内容,那就是能听劝谏。玄宗即位以来,励精图治,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他即位之初,即采纳严挺之关于节省民力的劝谏。用姚崇为相,姚崇首先谏以“十事”,玄宗欣然采纳。他所用宰相韩休、张九龄都以直言敢谏著称。
《新唐书·韩休传》载:休直方,不务进趋,既为相,天下翕然宜之。万年尉李美玉有罪,帝将放岭南。体曰:“尉小官,犯非大恶,今朝廷有大奸,请得先治。金吾大将军程伯献,恃恩而贪,室宅舆马,僭法度,臣请先治伯献,后美玉。”帝不许,休固争曰:“罪细且不客,巨猾乃置不问,陛下不出伯献,臣不敢奉诏。”帝不能夺,大率坚正类此。嵩以休柔易,故荐之,休临事或折正嵩,嵩不能平。宋璟闻之曰:“不意休能尔,仁者之勇也。”嵩宽博多可,休峭鲠,时政所得失,言之未尝不尽。帝尝猎苑中,或大张乐,稍过者必视左右曰:“韩休知否?”已而疏辄至。尝引镜默不乐,左右曰:“自韩休入朝,陛下无一日欢,何自戚戚不逐去之?”帝曰:“吾虽脊,天下肥矣。且萧嵩每启事,必顺旨,我退而思天下,不安寝。韩休敷陈治道,多耿直,我退而思天下,寝必安。吾嗣休,社稷计耳。”所以玄宗有时能曲意顺从大臣。如宋璟为帽,“刑赏无私,敢犯颤直涑。上甚散惮之,虽不合意,亦曲从之”。
在纳谏上,玄宗和汉武帝做法大不一样。汉武帝虽然能昕汲黯之言,但像汲黯那样的人毕竟太少,其他人都不敢像汲黯那样做。有时汲黯进竦,惹怒了武帝,群臣们不但不支持设黯,反而数落汲黯。而像司马迁那样一言而取祸者,则是寻常之事。而在玄宗朝廷,谏诤成了一种风气。唐玄宗的纳涑,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形成了习惯,所以他任用的在李林甫之前的宰相大多具有直言敢谏的美德。如姚崇为相时,有疑问就去问高仲舒、齐瀚二人,并感叹道:“欲知古,问高君;欲知今,问齐君,可以无阙政矣。”张九龄等也曾向其进谏。这就使朝中上下形成公正自由的风气。这是中国封建社会中朝廷上的有限民主政治实行的最好的时期。盛唐开放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对待土人的态度。唐玄宗时期是尊重保全士人的个性来发挥他们为国效力的积极性。文人们写诗,可以自由挥洒,指陈朝政,但未有一个人因写诗而获罪。
随着开元之治的发展,唐玄宗开始陶醉于天下太平的盛世风光之中。在改元天宝的诏令中,他宣称:“自朕嗣守丕业,洎三十年,实赖宗社降灵,吴穹孚裙,万方无事,六府惟修,寰宇晏如,庶臻于理。”显露出一副志得气扬的治世明君派头。到天宝时期,以雄厚的经济后盾为基础,玄宗开始走上了好大喜功的道路。
玄宗的好大喜功,对内主要表现在大兴土木、生活奢靡方面。唐朝承平既久,积累了大量财富。到天宝时期,大规模营造宫殿园林,使国家沉浸在一片繁华表象之中。其中,又以京师长安的各种营造最为典型。对此,唐人诗歌的描写极多。后人称:“唐人诗所咏长安都会之繁盛,宫阙之壮丽,以及韦曲莺花,曲江亭馆,广运潭之奇王缶异锦,华清宫之香车宝马,至天宝而极矣。”。
开元之初,玄宗还没有对宫室大加修葺。开元二年(714年),玄宗以坊为名,并避自己姓名之讳,改过去的藩王第宅隆庆坊为兴庆宫。到开元十四年(726年),随着国家经济的好转和政治统治的需要,玄宗令取永嘉坊和胜业坊之半,对兴庆宫进行了扩建,这也无可非议。但是,随后的修葺,就流露出了过于奢侈的迹象。开元十八年(730年),“筑京城外郭城,凡十月而功毕”开元二十年(732年),玄宗为了自己游乐方便,下令自大明宫到曲江芙蓉园修建夹城复道。“二十年筑夹城人芙蓉园,自大明宫夹东罗城复道,经通化门观以达此宫(指兴庆宫),次经春明延兴门至曲江芙蓉园,而外人不之知也。”
玄宗大兴土木最典型的,当属骊山华清宫(在今陕西临潼)的营造。开元十一年(723年),玄宗对骊山温泉宫进行了改造扩建,但规模依然不大。
玄宗即位时,来自周围边境游牧民族的威胁依然存在,吐蕃、突厥、突骑施、契丹、奚、南诏等民族时刻都有可能对唐王朝的周边地区进行骚扰和掠夺。问题在于,这些游牧民族对唐王朝并没有领土要求,只是突袭抢掠。因此,战争一旦爆发,往往时间不长,但又十分突然。而唐初建立的军事体制,很不适应这种对付游牧民族的战争需要,中央政府刚刚把兵力组织起来,游牧民族已经抢掠完毕返回了原地。从开元中晚期开始,为了适应边防的需要,玄宗逐渐恢复了从睿宗时创立的在边境地区设置节度使的方法,任命节度使以全权对付边境游牧民族的骚扰就成为定制。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玄宗开始对边境地区的驻军进行重新审定,增加兵力,充实力量,为展开军事活动打基础。“救以方隅底定,令中书门下与诸道节度使量军镇闲剧利害,审汁兵防定额,于诸色征人及客户中召募丁壮,长充边军,增给田宅,务加优恤。”本来,整顿边防是无可非议的,但是,玄宗整顿边防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加强防御力量,而是为了征服戎狄。据有的学者推算,开元年间(713-741年),唐朝的边防费用增加了5倍。
玄宗自己对大兴边功的举措是充满自信的,在他作的《平胡》一诗中称:“杂虏忽猖狂,无何敢乱常。羽书朝寄入,烽火夜相望。将出凶门勇,兵因死地强。蒙轮皆突骑,按剑尽鹰扬。鼓角雄山野,龙蛇入战场。流膏润沙漠,溅血染锋芒。雾扫清玄塞,云开静朔方。武功今已立,文德愧前王。”看来,玄宗十分看重他的“武功”,认为他的军事建树远远超过了“文德”。但他却没有想到,他把大量子民送到“凶门”、“死地”,凭藉“流膏”、“溅血”而取得的赫赫雄威,使他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在开元二十五年(737年)以前,河西节度使崔希逸坚持与吐蕃和好的政策,“刑白狗为盟,各去守备;于是吐蕃畜牧被”。但是,从开元二十五年起,唐王朝改变了对吐蕃和好的策略。这年,吐蕃攻击唐朝的藩属国勃律。玄宗命吐蕃停兵,吐着不听。玄宗十分恼火,恰好有人给玄宗提议说,吐蕃没有任何防备,乘机攻击吐着,肯定能大获全胜。崔希逸不得已,只得对吐蕃大举进攻。从此,吐蕃断绝了与唐朝的友好关系,进入了长期交战状态。开元二十七年(739年)起陇有节摩使萧炅也加入了对吐蕃的作战。次年,剑南节度使的军队开始攻击吐蕃的安戎城。此后,安西、陇右、剑南三大镇,一直和吐着攻战不息。开元二十八年(740年),唐朝入藏和亲的金城公主去世,吐蕃以国丧为由,请求和解,但玄宗不答应,战争仍继续下去。在天宝年间,唐朝和吐蕃处于长期的大规模交战状态之中,玄宗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直到天宝十四载(755年),吐蕃赞普乞梨苏笼猎赞去世,唐朝和吐着的战争才告一段落。
开元二十六年(738年),唐玄宗封南诏的皮逻阁为云南王,本来双方相处得和睦友好,但在天宝九年(750年),形势发生了变化,南诏首领皮逻阁不满云南太守张虔陀的勒索,起兵造反。第二年,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开始大举进攻南诏,皮逻阁请和,愿向唐朝归还俘掠所得的财物人口和云南城池,但鲜于仲通不许,结果唐军大败,一次就损失了六万兵马。南诏从此以后也归降了吐蕃。在这咀后,唐朝对南诏的战争几乎是灾难性的,屡战屡败,损失惨重,成为激发社会矛盾的导火线。
关于开元年间用兵吐蕃和南诏给中原人民造成的灾难,诗人李白在《古风》中进行了深刻的揭露:“赫怒我圣皇,劳师事鼙鼓。阳和变杀气,发卒骚中土。三十六万人,哀哀泪如雨。且悲就行役,安得营农圃。渡泸及五月,将赴云南征。怯卒非战士,炎方难远行。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困兽当猛虎,穷鱼饵奔鲸。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在《战城南》中,他直接发出了“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的呼喊,以谴责玄宗大兴边功对社会的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