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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SALLY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韩衍默,已经到了凌晨两点了,还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韩衍默,你千万要醒过来啊。”SALLY喃喃道,“你要知道,你不只为了你自己一个人活着,你走了夜枫怎么办?要记住你还要照顾夜枫啊!”

夜枫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敲进了床上这个重伤的病人的脑中。

夜枫,对,我还要去把夜枫追回来。

我还要告诉她,我爱她,我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夜枫,夜枫,别走,你别走。

好痛!身体仿佛被一百辆卡车轮番碾过一般,提不起一点力气。声音呢?他怎么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夜……枫……”发出喉咙的竟然是嘶哑得如破铜锣般的声音,“夜……枫……枫……你……在哪里?别……”

“韩衍默,韩衍默醒了,他醒了,他醒了。”床上的人眼皮微微地翻动,龟裂的嘴唇困难地张合着,SALLY兴奋得蹦了起来,拉着贺伯的手猛烈地摇晃着,“贺伯,贺伯!他醒了!醒了!”SALLY急忙按下床头的急救铃,叫医生过来。

“少爷,少爷真的醒了?”贺伯用力擦着老眼,生怕看错了,“芷苑小姐,芷苑小姐,少爷真的醒了,我立刻去打电话通知严先生和商先生。”贺伯激动得无以复加,老泪纵横。

“别拦我!”病房中传出了困兽般的怒吼。

“韩衍默,你现在能走到哪里去?”严若谦毫不留情地跟他对吼,“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动都不能动,还能到哪里去?”

韩衍默虽然逃过一死,但是伤得不轻,脑震荡、足足断了六根肋骨,整个人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

“我一定要去找她。”他强忍住身体锥心刺骨的疼痛,试图想要翻下床。

“我拜托你脑袋清醒点好吗?”止轩连忙把挣扎着起身的韩衍默压回到床上,也加入了游说的队伍,“她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个国家,你找?到哪里找她?阿拉伯?还是南斯拉夫啊!她现在根本是在躲你,你找得到吗?”他的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指出了一个韩衍默不敢面对的血淋淋的事实。

“哦。”他大力的挣扎扯痛了伤口,痛得又躺回了床上,五官皱得几乎都变形了。

“韩衍默。”SALLY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团混乱的情景,“你冷静点,夜枫已经走了,谁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所以我才要去找她!她去的地方那么危险,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震得整个病房都在颤抖。

三个人都被他的话震住了,若谦和止轩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韩衍默,他话里隐藏的深沉的痛苦骇住了所有的人。

“你找不到她的。”SALLY无奈地叹气,“你何不给她和自己多一点的时间呢?夜枫说过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难道你不愿意相信她吗?”

“我不知道。”韩衍默无力地念道,“我不知道,我只希望她能回来,她能够回来就好。”

“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相信我,夜枫也不希望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了。”他的语调仍旧是痛苦的。

“给她点时间吧,外面的世界对她会有帮助的。她不是说过了吗?如果她回来,那么就一定是一个全新的唐夜枫,她要出去是彻底地忘记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悲伤的事情。难道你不希望见到这样一个她吗?难道你宁愿留下一个不完整的她在身边吗?不要太自私,她应该为自己的事情打算打算了,她也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么,就放纵她一回吧。”

SALLY的话如醍醐灌顶,但是他不甘心啊。

难道惟有放弃,才能得到真正的圆满吗?

医生强行给他注射的镇静剂在体内渐渐发生了效果。

好累啊……昏昏沉沉的,仿佛飘荡在云间一般。

三十三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采访很辛苦,一行人经过了三天的长途跋涉之后,车队终于来到了南斯拉夫的首都贝尔格莱德。

中国大使馆早就被美军的炮火轰得不成样子,一幢四层的楼房也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哪里了,满目疮痍。

贝尔格莱德整个城市都成了一片废墟,和先前报纸、电视上见到的和乐融融的景象截然相反,到处都是流浪的、无家可归的人们。

这就是战争了。除了带来流离失所的人们、伤心欲绝的母亲、饥饿难耐的小孩、贫穷破败的家园,还能带来什么?

汽车压着满地的碎玻璃跟着使馆派来的车子缓缓前行。使馆已经搬迁到城市南部的一个小街区,比起原先工作的地方,这里真是小得可怜,工作人员大多已经回国,剩下了大约十个人驻守此地。

采访队伍估计在这里停留四天,拍摄贝尔格莱德市区被轰炸的地带,然后采访一些留在当地的人民,以及其他国家的一些使馆工作人员,然后传回国内,工作就算完成了。

虽然南斯拉夫全国处于备战状态,却也没见到什么大的骚乱。

一切都很平静。

“我还以为打仗是什么样子呢?”陈丽明是烟不离口,对着夜枫说道,“和平常差不了多少,真是的,害我兴奋个半死。”

七个人被分成三个房间,暂时借住在临时使馆的二楼,夜枫和陈丽明分在了一个房间。

“等真的打起来,你不要吓得乱跳就好。”夜枫打开行李箱,拿出睡衣,准备睡觉了。

“唉。”陈丽明无缘无故地叹气,不停地摆弄着手上的照相机。

“怎么了啊?”夜枫从小小的浴室出来时就看见她呆坐在床沿,傻傻地看着照相机,虽然她不是很喜欢陈丽明唠叨的个性,但是同行的只有两个女性,也不免问上了几句,“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想家啊。”

陈丽明有点悲哀地摇头:“孑然一身的人哪里会有家啊。”

怎样?夜枫蹙眉,这个平时总是疯疯癫癫的人竟然也会发出如此的感叹,“说这种话不像你哦。”

“呵呵,那什么话才像我?”陈丽明干咳了两声,似乎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尴尬。

“不知道。”夜枫笑道,拿过浴巾擦拭着头上的水滴,“我看人的功力不深,猜不出来。”

陈丽明的脸被烟雾包围着,表情显得很高深莫测:“太谦虚了吧。”

“我只说实话。”她拿吹风机吹着头发,“你说过的,会到这种地方来的人多少有点特殊。你呢?又是为什么而来?”

“我?”她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纯粹是来赚钱的,战地工作的薪水高得不可思议。”

“呵呵,也许吧。”夜枫也不追根究底地问,“我要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早上还有工作呢。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的。”

陈丽明只是“哦”了一声,坐在那边,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雕塑。

躺在病床上,他想了很多。

该怎么办?

其实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可能去找她。难道真的放掉她?他真的做不到,好不容易明白了自己的心,怎么能够就这么放弃?

茫茫人海,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难道真的要等她将一切的包袱都放下后,才回来么?

他不敢想,也不敢奢求她的原谅。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

时光对于韩衍默和唐夜枫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更重要的意义,又似乎只是为了一个字——“等”。

韩衍默看着手中惟一一张夜枫的照片,心中涌起莫名的伤痛。他从来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爱”,他总是认为这是文人笔下杜撰的,纯粹是用来赚人眼泪的一种廉价的东西。

但是它却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轰轰烈烈。

半年过去了,他身上因为那次车祸留下来的伤已经全都好了,但是遗留在心里的创伤却始终难以磨灭。

“夜枫,如果我当时追到你的话,你是不是肯留在我的身边?”他抚摸着那张照片,喃喃自语,“今天的结局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呢?”

末了,他却只能对着窗外满园的湘妃竹发呆。因为结局,结局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敢去想的。

两年的时光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韩衍默派出去寻找夜枫消息的人回来向他报告,他们找到了夜枫。

“真的?”他感觉到自己久未跳动的心又开始有规律地起伏。“她在哪里?在哪里?快说!”他揪着来人的衣领,再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了。

来人被他吓得半死:“唐小姐现在阿根廷。”侦探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情绪失控的男人,颤巍巍地掏出一叠照片,“这是我从伊朗拍的照片。唐小姐目前一切都很好,你大可以放心。"

他接过照片,是夜枫,那样熟悉的容颜,将近一千个****夜夜每晚都出现在梦中的容颜。

“夜枫,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他叹息,“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唐小姐现在一切都很好,不过上海电视台把战争报道改成了什么关于世界旅游的节目,唐小姐一直在那边做策划工作。”来人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倒给了韩衍默听。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韩衍默需要将自己的脑袋调整一下,他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

“我知道了,韩先生。”

“等一下。”韩衍默叫住了欲开门而出的人,“派人去保护唐小姐,记得,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知道了。”来人应了下来,逃离了满室沉闷的骇人的气氛。

终于找到她了。

一时之间他竟然满脑子混沌,该立刻就去阿根廷把她找回来吗?

“这样做,你只是把他的人找回来,她的心还是没有留在你的身边,你愿意吗?”这是SALLY对他说的话。

“没用的,衍默,女人的心你是琢磨不透,你想想看,这些年她在外面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我看她早就忘记你了。”这是止轩说的话,他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向来没有抱什么好的希望。

“再等等吧,我想你知道她能够平安就已经很满足了吧,两年你都过来了,还在乎剩下的日子吗?两情若是长久,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芷洁对他说的话。

“想回来的时候她自然会回来的,你来硬的也没用,再说你忍心对她来硬的吗?”这是严若谦对他说的。

总归起来,他们都只想表达一个目的——那就是顺其自然,现在找回夜枫也没有用。心留不住,比什么都痛苦。

或许他们说的对吧。

第三年

“夜枫现在在伊朗。”背对着门的男人静静地听着另一个男人的话。身体震了一下,却立即克制住了。

“我知道。”其实他这从找到她的那年开始,他就一直在派人沿途保护她。

“你就打算一直放逐她和你自己吗?”

“放逐?”男人挑眉询问道。脸上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只是以我的方法在保护她而已。他在心里补充道。

“你这样折磨自己和她又是何苦呢?”另一个声音显得比当事人还急。

“我在等她长大。”男人的声音是沉稳的,充满着爱怜与宠溺。

“放屁!”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她今年都已经二十八岁了,你也三十四了,还长个屁!”

“你不会懂得。”男人笑了,低低沉沉的发自内心的笑声。抚摸着传真自遥远的伊朗的照片,那是偷拍的,夜枫看上去瘦了、黑了,但是笑容中已经少了往日眉宇中清晰可见的哀愁。头发变得更长更黑了,衬得漆黑的眼睛更加美丽,瞳仁中也绽放出了从没有在她眼中见过的青春与活力,她真的长大了。

他嘴边的笑容不自觉地又加深了。

“韩衍默,收起你的笑容,你让我觉得我跟一个头脑不清楚的呆瓜做了十多年的朋友!”严若谦嫌恶地看着他一脸白痴般的笑容,真是刺眼。

“严若谦,我就不明白了,不是你当初要我等她自己回来的吗?”韩衍默终于转过身,正对着严若谦,“现在怎么比我还急?”

“男人谈恋爱之后都会像你一样脑袋有问题的吗?”严若谦不解,“还是,那是你车祸的后遗症?当时的情况我们是认定了夜枫一定会回来找你,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这么狠心,到现在还是没有回来。既然你心里还有她,那么我也只能再改口劝你把她找回来喽!”

“去你的。”衍默神色一暗,恋爱?当他真正知道爱是什么的时候,心爱的女人却已经心碎地离开。而他,甚至不能亲自保护着她踏上漫漫的旅程,惟一能做的却也只能在旁默默地守候着她的归来。

“你当真打算等夜枫吗?不管多久?”严若谦的神情是复杂的。浪子会回头的故事却也只是在小说中看见,现实的世界总是残酷的,爱情只是为两个人在一起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真正能长相厮守的又有几个呢?

何况是韩衍默这种人?

“应该会的吧,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韩衍默叹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掠过照片,仿佛里面的人儿是真真正正存在在他面前一般,“不说我了,你的芷洁这次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不会是要跟你闹别扭,准备办离婚手续吧。”他开玩笑,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的事情,芷洁和严若谦的感情实在太好了。

“哈哈,那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和芷洁到现在还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啊。”他的嘴巴咧得大大的,仿佛中了彩票头奖一样,“嘿,小子,多学学我吧,我快要当爸爸了,我是怕芷洁太辛苦了,所以才让她留在新加坡了,没有带她过来。”

“怕她辛苦就不要让她怀孕。”韩衍默瞪向严若谦,“我知道有时候你上半身的人性总是控制不住下半身的兽性的,唉,可怜的芷洁!”他故作惋惜地摇头叹气。

“哈!”严若谦笑道,勾住韩衍默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我也知道这些年苦了你,夜枫这么一走,你连一个对象都没有,看到我们夫妻俩这么开心,心理不平衡嘛,我会原谅你的,哈哈!”

这家伙总是喜欢戳他的痛处,韩衍默无奈地摇头,却也没有办法。

他抬头看向窗外,又是一个阳春三月的上海,院落里的湘妃竹依旧,鸟儿依旧,梅花依旧,只有那一抹魂牵梦萦的身影却还在茫茫未知的旅程中。

伊朗

这是一个位于伊朗北部与阿富汗、巴基斯坦三国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很小很小的一个村庄,小到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它的位置。这个村庄很穷,到处是破败的房屋与荒芜的农田。这几年来却因为它的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成为世界著名的贩毒区域。即使前两年伊朗政府为了向全世界表明它消灭毒品的决心,而派重兵保护各国的记者和外交人员,来的人还是不多,一般的人根本就不敢踏进这里。

“你说我们今天会不会碰到危险啊。”大嘴巴的陈丽明又开始在她耳朵旁边咋呼了。这两年来,她三八的个性一点都没有因为时光的变迁而转变。

夜枫扫了一下周围,一片荒凉,触眼之处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你这么兴奋的样子,我会以为你很喜欢遇上危险的。”她淡淡地对陈丽明说道。

“唉,你不知道我多希望遇到像电视里这么刺激的枪杀场面啦,那样生活才有乐趣啊。”她一副十三点的没大脑样。

刺激?哈!如果真碰到危险只怕你哭都来不及。

这两年来,采访组的足迹由欧洲踏回了亚洲,人员也一再地变迁,原来随行的七个人除了她和陈丽明坚守阵地外,其他的人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来来去去。从来也没有驻守超过半年的。

“我们就凑合着睡车子里好了。”夜枫拿起照相机,拍摄远处荒凉的山脉,转身对陈丽明说道,“老胡和小赵他们昨天晚上一夜没睡,让他们多休息会吧,等会我来开车好了。”

“哦。”陈丽明应声道,见夜枫没多搭理自己,于是就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计算机,翻出一张过期的报纸,坐在沙石地面上,开始习惯性地写日记。

按快门“喀嚓,喀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嘿,夜枫!”采访组的一位壮壮的小伙子李英豪探出汽车的玻璃窗对着她大叫。

“怎么了?”她回头一看,那位肌肉猛男用力的摇摆着手,“小心点,前面很危险,是禁区,不要过去。”

“是吗?”她喃喃自语,好奇心虽然强,但是她还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我就回来。”她把手卷成喇叭状,对着李英豪大声叫回去。

回去了,她留恋地看了一眼远方苍凉的景色,收拾起摄影的器材,慢慢地往车子走去。

“喂,走了。”她拍了拍坐在地上发呆的陈丽明,头也不回地往车子走去。

“夜枫,快跑,快过来。”车子里的李英豪惊慌地大叫,“快过来!”

“怎么了?”她看着李英豪急切的脸庞,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的惊骇。

她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远处扬起了一大片的灰黑色的尘土,汽车的引擎声自远处渐渐地传近,还伴随着类似于炒花生米的声音。

不好,她的心头一紧,很可能是落脚在附近的毒贩子,那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快过来。”车厢里面的三个人都惊慌地大叫,“快跑,夜枫,丽明快跑!”

停放在前方的吉普车,大约离他们两个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后面追兵的速度快得出奇,她们两个人使劲地往前跑。

李英豪坐在方向盘前发动了汽车:“快——”他心急如焚,夜枫如果出了一点闪失他怎么向老板交代?

十几秒钟的路程长得仿佛跟一个世纪一样,她拽着陈丽明死命地往前奔。

风吹过,掀起满地的黄沙,铺天盖地地朝两个人袭来。

坐上车子的时候,五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终于脱离虎口了。”陈丽明拍了拍心口,庆幸道。

“别高兴得太早。”李英豪白了她一眼,“坐稳了。”汽车好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后面的车子仍然锲而不舍地追赶,银光伴随着太阳光线的照射,子弹从耳边飞过。

“啊——”陈丽明抱头大叫,瑟缩得如寒风中的落叶,“夜枫,夜枫,该……该怎么办啊!”她吓得声音都带着浓浓的哭腔。

“笨蛋,坐好,别乱扭!”夜枫也被吓得三魂附不着七魄,但还是强自镇定地叫道,看向在她左边握方向盘的李英豪。

突然见他脸色大变,飞身扑了上来:“夜枫!”然后,砰的一声枪响,“咣啷咣啷”的玻璃破碎声此起彼伏。

“天,这怎么可能?”夜枫傻了眼,李英豪扑在她的身上,子弹穿过了他的右边的肩膀,“喂,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她猛地摇晃着鲜血汩汩在流的李英豪,“你这个笨蛋,你怎么那么白痴,为什么要帮我挡子弹?”她边哭边骂道。

“丽明,快过去开车。”小赵急迫地大叫了起来,“你想让我都在这里等死吗?”

陈丽明仿佛被一个榔头正好砸中了脑袋一般的:“哦,哦。”连忙踉踉跄跄撞到了方向盘边,猛踩油门,汽车再度绝尘而去,奔向茫茫未知的旅程。

“千万要撑住啊,英豪。”夜枫眼圈红红的,接过老胡翻出来的急救箱,慌乱地帮他包扎,帮他止住到处乱窜的鲜血。

“别睡啊。”她又哭又叫,拍着他的脸颊,心慌地瞪着他失血过多的苍白的脸,怎么可以这样啊?为什么?“千万别睡啊,医院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啊。撑着点。”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频频探出车窗,心急如焚地看着满目荒凉。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唐小姐,唐……”李英豪吃力地张开眼睛,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的要吐出什么话来,“唐小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英豪,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等会到了医院我们才好帮你更好地疗伤啊。”老胡不住地叹气,握着他冰凉的手。

“不。”他的口吻却是少有的坚定,“我一定要跟……唐小姐说……唐小姐……”他的目光转向夜枫。

汽车仍然在一路地颠簸,震得人心乱如麻。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夜枫焦急地看着救命恩人,他虚弱得仿佛随时要接受上帝的召见。

“其实……”英豪费力地想要支起身体,“其实……我是……”

“先躺下,好好说,我听着呢。”她连忙按下英豪,“我听着,你好好躺好!”

“是韩先生叫我来保护你……你的安……全的。是韩先生要我……来……的。”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仿佛在夜枫平静的心河中投下了一颗原子弹,“轰”的一声,爆得她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说完这句话后,英豪就如同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一样,沉沉地睡去了,周围的人不论怎么推怎么拉他,都仿佛死了一般的寂静。

汽车驶进了伊朗一个不大的城市,离那个边陲小镇大约五十公里的路程。几个人七拐八拐地终于找到了一间医院。

看着担架将满身是血的李英豪抬进了手术室。

一行人暂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始终记挂着手术室里的人的安危,希望他吉人天相啊。

医院后面是一片水泥空地,零星地种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卉。光秃秃的树木,看得人心情更加不好。

“有烟吗?”夜枫对着陈丽明讨烟,“给我一根。”她将皮外套的纽扣扣紧。突然觉得有点冷,坐在医院后面用石头垒成的坐椅上。

“你不是不抽烟的?”陈丽明跟着她坐着,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叫你给就给啦,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她不悦地低吼,接过她递来的香烟。

“看你的抽烟动作比我还熟练。”陈丽明贼贼地笑了,“以前为什么故作淑女啦!”她很三八地拍着她的肩膀。

“你烦不烦啊,问东问西的?”

“唉!这怎么能叫烦呢?我刚才在车上听到英豪说是一个叫韩先生的男人叫他来保护你的耶。嘿,你不会就是为了躲避他而到这种地方来混日子的吧。”陈丽明虽然神经大条,但是脑袋还是不笨。

“不用你管。”她继续猛抽烟,想借着尼古丁来抚平自己混乱的心绪。

“不要再隐瞒啦。”陈丽明好像一副当事人的样子,“你看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肯定还对那个叫韩什么的男人没有死心嘛,既然你走到哪里都不能忘记他,还不如回到他的身边,别管他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至少他现在对你好就可以了啊。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原谅的呢?”烟雾迷蒙了丽明的脸,那一瞬间,她的样子看上去很落寞。

夜枫仍旧坐在石椅上像一尊石膏像,一动不动地盯着掉落的烟灰。

“唉,你们啊,何必折磨对方呢?”陈丽明站起身来,做了几个压腿动作,笑嘻嘻地说道:“你现在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给你思念或者是怨恨,你想想看啊,如果今天中枪的是那个姓韩的话,你会怎么样?”

如果今天中枪的是韩衍默的话,你该怎么办?你会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去。”她幽幽地叹气。

陈丽明又坐了下来,抽起了第二根烟:“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你知道吗?十多年前我也和你现在一样,爱上了一个人,真的很爱很爱,我们还结婚了,共同生活了好几年。可是你猜怎么的,到了最后他居然不要我了,他说他爱上了别人,我怎么哭啊求啊都没有用,那时候我的心真的碎了。”她把烟头按熄在一片树叶上,“兹”地发出烧灼的声音,“后来,那个负心的人就没有消息了。两年前,我从朋友那里得知,原来当时他离开我是逼不得已的,他患了肝癌,没救了,不忍心伤害我,连累我一辈子。我知道的时候,赶到他在杭州的老家时,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却还强忍住眼泪,“那几年就好像生活在梦里一般,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来才申请调到这种地方来做长期的采访,也算是一种逃避吧。”

陈丽明用力闭了闭眼睛,袖子擦过红通通的鼻子:“我告诉你我的事情呢,就是想要你知道——爱,不能靠逃避。既然你还爱他,那么就要回去好好地面对他,把以前的一切事情都忘记。茫茫人海,两个人能相遇相爱,真的是很不容易啊。”

“我会考虑的,谢谢你。”她看着平时觉得有些讨厌的脸孔,突然间变得可爱了起来。

“夜枫,丽明。英豪醒了,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他没事了。”小赵气喘吁吁地从四楼跑下来,带给他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走吧。”这一次,夜枫主动握住了丽明的手,“我们上去看看他。”

于是,在她离开上海的第三年,她第一次回到了家乡。

初初踏回这片土地的时候竟然有一丝眩晕。心中涌起了酸酸的感觉,原来在她心里的最深处,还是这么的怀念故土。

在离开上海的两年中,她跟谁都失去了联络,可能是刻意的离群索居吧,有时候想想山顶洞人的生活并不适合她。

回来的时候,她谁都没有通知,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是要离开的。

“夜枫,你终于回来了?”当SALLY打开门,见到是三年多没有消息的好友时,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回来了。不过只是稍作停留而已,我还是要走的。”她微笑着看着好友。

“为什么?回来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走?”SALLY很奇怪。

“夜枫阿姨。”是 渊,SALLY和TOMAS的孩子,她抱着帅帅的小男生重重地亲了一口。

“ 渊乖,回房写作业去。”SALLY对着儿子说道。

然后这个帅帅的混血小男孩羞答答地接过夜枫带来的礼物,乖乖地跑回房间去玩飞机模型了。

“不知道,我只是回来看看而已啊,这些年在外头待习惯了,回国倒有点不适应了。”她笑笑,眉宇间却是一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迷人色彩。

“你变了很多,韩衍默呢?还是忘记他?”

“很难忘记这个人的。”夜枫还是一贯的浅笑,“我只能说,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我都忘不了他,我也从来没有打算要忘了他。”

“唉。”SALLY看着好友,无语,“对了,林正梁一个星期前死了。半身不遂地拖了这么多年,妻离子散的,他也算得到报应了,上个月在我们医院死了。”

“林正梁?”她蹙眉,“死了?”她竟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名字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了,如果不是SALLY提起的话,她恐怕早已经不记得了,这几年的异国生涯磨去了她的仇恨。

“你没事吧?”SALLY推了推夜枫,担忧地看着她发呆的样子。

“没事,有点意外罢了。”她笑道,优雅地喝着茶,“你呢?有没有准备找第二春了?”

“没有啊,都快三十岁了,哪里还有人要啊。”SALLY的语调竟然有点异样,夜枫敏感地注意到了,但是她没有开口问。她知道,除非SALLY自己肯说,不然谁都逼不了她。

“SALLY啊,我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可要看你喽,要替自己好好打算哦。”夜枫愉快地笑了,然后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夜琳已经回来了,我和她说好了要去父母的坟前拜祭的呢。”

“好,你自己小心点。以后可不许两年多不跟我联系,不然我可不饶你!”送夜枫出门的时候,SALLY故作凶神恶煞的后母状,抱着夜枫告别。

姐妹之间三年没见面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还没有见到夜枫的时候,夜琳忍不住担心,姐姐还会怪她吗?姐姐还好吗?她现在的心情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拥抱的那一刹那,夜琳止不住奔流的泪水。

而夜枫,却十分开心地看着妹妹,笑了:“小琳,你长大了呢,漂亮多了。看到你这样,姐姐真的是很开心。”

“姐姐,我也很开心啊。”夜琳的鼻子红通通的,哭得像只小兔子,“这次回来,不要再走了,好吗?”她哀求道。

“大概不可能,那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夜枫道。

父母被葬在上海市郊的一座小山坡上,坟前的青草已经长得有人那么高了。这几年来,姐妹俩由于自己不同的理想和包袱,各奔东西,离开中国都有三年了。

放下一束风信子。

“爸爸妈妈,我和夜琳来看你们了。”夜枫对着坟前鞠了个躬,“林正梁已经死了,你们可以真正地安息了。我和夜琳过得都很好,真的很好,放心吧。”

“爸爸妈妈,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们,我真是该死。”夜琳今天的泪腺似乎特别发达,“我怪了姐姐这么多年,却完全没有体谅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真是该死!对于你们,我却从头到尾没有尽过孝心,我只懂得逃避,我真是该死,我真该死。”

山风拂过,坟前的野草频频地点头,似乎也在向姐妹俩招手。

夜琳真的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懂事的、体贴的女孩子了。夜枫欣慰地笑了。

一切都已经雨过天晴了。伤心失落已经过去,等待她们的,将是一个美好的未来。

夜枫知道夜琳已经长大了,虽然她现在还在上海读大学,但是绝对可以好好地照顾自己了。

“你终究是要走?难道你还没有原谅我?”分别的时候,夜琳这么对她说。

“傻妹妹,你知道,姐姐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也舍不得她啊。

“但是你为什么要走?”夜琳固执地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允许我自私一回吧,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东西要逃避的。你懂吗?”夜枫笑着开口,却隐藏了更多的悲伤。

“我明白了,姐姐。”一瞬间夜琳竟然发现自己对于这个亲生姐姐的了解竟然少得可怜,这么多年来,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道的痛苦?“姐姐,以后如果碰到什么问题,你可不能总是瞒着我。”

“我知道了。”她点头,“好好地照顾自己,姐姐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晚上八点多钟,她一个人走到街上随便闲逛。

上海的空气还是很差,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看不到星星。回想起在伊朗、巴基斯坦、尼泊尔那些地方的夜晚,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满天的星光,山谷里幽幽吹来的野风拂拭着小径上的野草,偶尔传来的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幻化成独特的异邦乡间夜色。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痕迹,心中其实早就有了领悟,自己以后的路会是怎么样的选择?难道这就是宿命?躲了那么久,离开了那么久,却还是在原地踏步?

“竹园。”

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站在“竹园”的门口。

那个曾经那样熟悉的地方,满载着欢声笑语却又充满伤心失落的地方。

大门虚掩着,她轻轻地推开门,“嘎吱——”的声音显示着此门必定久未上油,难道这地方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是这样的吗?她推门而入,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深深地吸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比起第一次来这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巨大的宅邸有如一只困兽般沉沉地昏睡在夜色当中。

“你终于回来了。”熟悉的男性声音仿佛经过千万次的人世沧桑,狠狠地敲进了她的心怀。

“只是稍作停留,我还是要走的。”她没开口费事地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喀喳”微弱的火苗窜起,黑暗中,猩红的烟头一闪一闪的,淡淡的烟味开始弥漫开来。

“两年了,你还是要走吗?”他的声音是无奈的,还压抑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痛苦。

她被他的语调骇住了,低低地喘了口气。

黑暗中,他的身影看上去孤单寂寥,一瞬间,她的眼中产生了严重的幻觉,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和两年前完全换了一个人。

“是的,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我回来的话,一定会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唐夜枫。”她自嘲地低笑,“可是我显然高估了自己。”

“我真的把你伤得很深。”他幽幽地叹气。从她一踏进中国的土地开始,他就知道了。而他,也一直在等她。

皎洁的月光照进房间,穿过层层叠叠的窗帘,映照着他深邃的轮廓,他的身体却仿佛早已僵硬一般。

“我早就说过,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轻轻地笑了出来,“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夜枫。”烟熄灭了,偌大的房间里飘荡起了另一种离愁,“我还是留不住你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回到上海的第一次,她笑得这么毫无牵挂与保留,“我从来没有想过回来竟然会面对这种结局。如果你现在还有一点点在乎我的话,那么就再让我自私一回吧。”

他缓缓地直起腰来,走到她的面前,毫无预警地,狠狠地,狠狠地抱住了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怀中一般的热切。

心安的感觉自他的胸口弥漫开来,记忆中那么熟悉的味道,他怎么会蠢到当年就这么忍心地将她舍弃?

“夜枫,原谅我曾经的愚昧。”如果有人问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傻的事情是什么的话,那么就是当初舍弃了她的爱。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她任由自己放纵的体会、眷恋他的气息,“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的胸腔震动着发出低低沉沉的笑声,温暖得让人不舍得就这么挥手告别:“我还有权利说不吗?”

“不论如何,即使抛去爱与不爱,我还是很感激你的。”她的话语带着浓浓的情谊,似乎要吐尽余生的激情。

“我会等你的。”这是他给的承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代表着他后半生不悔的选择。

“等待的日子并不好受。”她浅笑,温柔荡漾在眸子最深处。

“就当作对我们两个人共同的考验吧。”他呼出了放在心底长达三年的一口气,真诚地说道,“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想,是时候让我来回报你的深情了。”

或许,真正烟消云散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两个,静静地拥抱在一起,靠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感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而窗外,不知哪里却飘起了伤感的老歌——

(如果有一天,天与地的爱情有了结局,我愿意化作紫黑色的蝙蝠,飞下地狱去寻找我的爱人)

离开了你的世界才知道曾经那么美

遗忘了风声的边界听不懂潮水的呜咽

依赖着幻觉才能贴进你一些

笑容在风声中泯灭

强忍住思念度过想你的黑夜

久久不散的爱(多年沉积的爱)澎湃地向我袭来

我曾经劝你要你勇敢去面对

让你痛快地哭眼泪要流得珍贵

我也曾劝我自己勇敢去面对

然而残留的伤将我的梦撕裂

你曾经问我到底如何去面对

才能够毫无保留睁开眼纵情体会

你曾经让我澄清一切是与非

然而脆弱的心却背上重重负累

(词陈羽凡/胡海泉)

于是,在见到他的第二天,她又背起行囊走了。

或许,这一次才是真正地出去充实自己吧。

他三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她正在埃及抱着狮身人面像,欣赏着金字塔绝世无双的风采,因为没有算好时差,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正碰上了他在开主管会议,这男人竟然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秘书小姐进来要他接一个重要客户的传真时,他爆出的大吼把那位善良的小姐都吓傻了,她仿佛可以看见那时候所有的人都瞪着韩衍默,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想想还是觉得好笑。

她二十九岁的圣诞节,他正在纽约考察当地分公司的营运状况,硬是扔下了数十亿美元的合同,只为了到巴西的圣保罗见她一面,聊表这一年的相思之苦。

夜枫很成功,环绕整个地球的采访为她带来了不只是自身的充实,还有蒸蒸日上的事业。新闻界已经没有谁不知道她唐夜枫的大名了,若不是因为她坚持不做主持人,热衷于幕后工作。现在怕早就变成了全中国家喻户晓的明星了。

不过对于成名这件事情,她向来没有多大的野心。

电视台没有想到的是,当初只是为了赶潮流而开办的一系列关于战争地带的报道,到了后来竟然变成了介绍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而且受到热烈的欢迎,上海电视台的收视率高得令别的电视台眼红得要死。

这几年来,韩衍默没有多大的变化,他的事业一直保持着均衡的发展水平,而且“韩氏”和新加坡的“严氏”科技以及香港的“华威”地产之间的合作关系也首次向媒体正式地承认。2000年3月6日,三家公司联合在美国发行股票,股票的名字竟然起名为“芷枫”。一年的纯利润高得令美国同行嫉妒得要死。夜枫还清楚地记得,在三家公司的联合记者招待会上,严若谦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公司今天的成功最重要的就是他们三个人之间情同手足的亲密关系,互相支持、互相帮助才会取得如此惊人的成就。当有记者问及他们三个人的前面三十多年的生涯有什么遗憾的时候,韩衍默如此回答,夜枫至今仍旧一字不落地记得,他说,如果此生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就是错过了一个女人全心全意不求回报的爱,而他,现在最大愿望,也就是祈求上天,早日将自己深爱的女子交还给他。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夜枫正在阿根廷,若不是摄制组的同行拉着她,早就飞奔到韩衍默的怀抱了。

“夜枫还没有回来?”止轩看着沙发上有点心不在焉的韩衍默,“都快四年了,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迷人吗?”

“她高兴就好。”韩衍默如此回答道。

“来,TOMMY乖,爸爸抱抱,别理叔叔那个呆瓜,喜欢阿姨又不去把她留住。”止轩抱着宝贝儿子猛亲,总算让韩衍默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孝子”——孝顺儿子了。

韩衍默看着圆滚滚的TOMMY,止轩的儿子。三年前止轩结婚了,儿子都已经2岁多了。如果当年夜枫的孩子没有拿掉的话,现在应该比TOMMY还大了吧。

“CAROL呢?”他问止轩他老婆的去向。

“哦,她啊,带着SUE去新加坡看芷洁去了。真受不了芷洁和CAROL,关系好得连我和若谦都嫉妒得要命,什么时候一定要把她们分离开来。”CAROL是止轩的老婆,SUE则是止轩刚刚满半岁的小女儿,他现在可是享尽天伦之乐了,又有了儿子又有了女儿,CAROL肚子里好像还装了一个,真是有他们夫妻的。韩衍默微笑地摇头。

“这次打算在香港待多久?不会又像上次一样,来了就走吧。”止轩埋怨道,“每次都是这样,匆匆来匆匆去。而且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夜枫。我看你啊,干脆拿根绳子把自己拴在她身上得了。”

“我也想啊,可是她不给我机会。”韩衍默惋惜地叹气,今天是夜枫三十岁的生日,他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呢。巴西的里约热内卢?美国的西雅图?还是就在香港?

抬头看向窗外,香港的月亮和上海一样的圆,一样的皎洁,一样缠绵地诉说着千百年来不变的相思。

而关于他的思念,什么时候才能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日历又翻过了365页。

“夜枫,你今年已经突破三十大关了吧。”陈丽明这几年来一直跟随着夜枫在世界各地到处闲逛。

“嘿,女人,不要乱讲,你想害我没人要是吗?”她一个爆栗敲过去。

“哇,啊啊,你打人!”陈丽明的语气显得很可怜的样子,抱着头在一旁呻吟。

“谁叫你乱说话,小心我扣你薪水!”她恐吓她。

“好心没好报,我只是提醒你已经三十一岁了,该找个好男人嫁掉了,女人的青春有限啊。”她说完立刻又抱住脑袋,以防再被扁。

“呵呵,那就不劳你费心了,也不想想,你今年就快突破四十大关了,你还是先替自己担心着吧。”她没好气地说道。

“我和你不一样啊。”陈丽明的多嘴还是改不了,总喜欢戳人的痛处,好在夜枫也已经习惯她的臭嘴。

“我是打算回去了,怎么样?”夜枫笑盈盈地看向她,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哇,那么那个叫韩什么的人不是会兴奋致死?”陈丽明激动大叫,“啊!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一定按捺不住寂寞,被我猜中了吧。”

“讲得那么难听,什么叫按捺不住寂寞。”三十一岁的夜枫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忧愁,剩下的,是以前从来没有见到的温柔与快乐,“我准备坐明天的飞机回上海。”她挑眉看向陈丽明,“怎么样?有没有打算和我一起回去?”

“嘿,老大,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南非啊。”她的语调可怜兮兮的。

“那就跟我走啊。”她现在就开始打包行李了,机票早就已经订好,过两天就是农历新年了,又是一年了,她离开中国也已经整整五个年头了,她打算回去给他一个惊喜。

“不行,我还打算在这里找个黑人当老公呢,哪里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走啊。”

“那我不管你了,你自己随便吧。”她笑嘻嘻地,“不要怪我事先没有警告过你,黄种人和黑种人混血生出来的小孩很难看的!”她笑得坏坏的。

怎么可能呢?“喂——”陈丽明追出车子大吼,“告诉我为什么生出来的小孩会很难看啊!”

夜枫挥挥衣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算是对陈丽明的回答。

她在心底默念着。

上海,我回来了。衍默,这次我是真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旧历的新年。

过了今天晚上,他就三十八岁了,而夜枫,今年也有三十一岁了吧。

他在“竹园”。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内,反复地翻看着这几年来夜枫寄给他的照片,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摩过那一张张来自世界各地的照片,审视着夜枫依旧细致的容颜。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时间仿佛流水一般不经意地从指缝中溜走。

多少次的梦境中,他看着日思夜想的倩影从身边擦身而过,却无力做出挽留。每天早上醒来,望着床头那个冰冷的床位,心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刺痛。

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么他是早就已经品尝过的,却总是愚昧地没有发觉。

他居住的整个社区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烟花爆竹响彻天宇。门外孩子们的欢呼声,雀跃声,却也更突兀地显出了他的孤独。

外面的烟花好漂亮,将整个夜空装点得分外美丽。

三十八岁的新年是他一个人过的,过一个小时就是第二天的凌晨了,这一年的等待怕是又要落空。

落地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他却一点都没有察觉。

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是静止的。

“嘎吱”一声,轻轻的门扉被推开的声音,又一声“嘎吱”,门被轻轻地掩拢。

“嘿,新年快乐。”柔柔的嗓音飘荡在空灵的房间内,一个俏丽依旧的身影踏着月光闪进了屋里。

那一瞬间,他以为他的眼睛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得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抖,“夜枫,是你吗?”

他激动的双手在空中挥舞,却只抓住了空气,难道,这又是幻觉?

“我给你带新年蛋糕了呢,给你一个新年愿望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办妥。”佳人依旧巧笑倩兮,对着他盈盈顾盼,“快点啊,蜡烛都快灭了呢。”

“好,好。”他忙不迭地答应,眼睛依然盯着眼前的佳人,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会融进空气,消失不见一般。

“呵呵,可以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望吗?”夜枫的脸上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真心笑容,他小心地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去碰触她,感受她真切的存在,怕吓着了她一样。

“我只是想留一个人在我的身边,永远永远。”他的眸中竟然漾出异样的水光。

“我可不可以权充一下圣诞老公公啊?嘿,韩衍默,立刻去准备好袜子,你要的礼物来喽。”她放下蛋糕,语调哽咽得不成声音。

“夜枫,哦,夜枫,如果这是个梦,能不能让我不要醒来?”韩衍默抱住夜枫,五年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她心脏的跳动,而不是从世界各地发回的冷冰冰的照片。

她感受到她的肩膀湿湿的,他哭了,一个惯于坚强的伟岸男子在你的面前真实地哭了,而且每一滴眼泪还都是为你所流,你会怎么办?

夜枫知道自己这辈子永远都只能沦陷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了。她昏沉沉地任由自己吸收他熟悉、强悍的气息,就是他了,往日一个深沉可怕的男子,可以为了她改变到这种程度,她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我回来了,衍默,我这次真的不走了。”她的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一个这么爱哭的人。

“我们两个人都太傻了,错过了这么多年才真正在一起。”他的脸上有着多年未见的轻松与释然。

“是啊,不过结局依然是好的,不是吗?”她踮起脚尖,吻住了他,将这五年的思念全部都灌注到了这一吻里面。

在他三十八岁的那个生日,他终于得到了他的幸福。

在她三十一岁的时候,她也终于赢得了属于她自己的爱。

尾 声

“夜枫,我的孩子,醒醒,醒醒啊……”极远又极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又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在推着我,我猛地张开眼睛,急急忙忙掀开被子,惊醒了身边的丈夫:“衍默,衍默,是妈妈,是妈妈回来了。”

我赤着脚跑下床急急地追了出去。

“夜枫,还记得妈妈曾经说过的话吗?”妈妈脸上的笑容依然如初春的阳光般和煦,她站在走廊口,温柔地看着我和衍默。

“记得,我记得。”我看了一眼紧握着我的手的丈夫,“你说过一定会有一个男生很爱很爱我的。”

是多少年没有见面了啊,母亲依旧保持着三十多岁的面容,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肤,眸中盛满了对女儿的爱。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扑哧扑哧”地掉了下来。

衍默有力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支撑着我。

“妈妈没有骗你吧。”

“没有。”我摇头,“没有,妈妈没有骗过我,真的有一个男生对你的女儿很好很好。”我看向衍默,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我,静静地看着我,那是一双年轻的鹰的眼睛,“妈,我很好,夜琳和我都很好。”我急切地想伸出手,抓住母亲,捏到的却是一团空气。

怎么回事?我惊恐地盯着母亲,不相信竟然会是这样,“妈妈——”

“别伤心,夜枫。”妈妈的眼中也有隐约的泪光,却强迫自己绽出笑容,“妈妈早就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你当然碰不到。”

我不忍心看着她逐渐飘渺的躯体,抱着衍默失声痛哭。

而他,也一直默默地提供他宽广的胸膛让我依靠,他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

母亲看向衍默的目光是热切的。

“衍默吗?”她轻轻地问。

“是的,妈妈。”他看着眼前这位有着不寻常的年轻,却和我有八分相似的妇人——他叫她妈妈了。

“我惟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帮我好好地照顾夜枫。”妈妈的身影渐渐变得稀薄且透明。

“我会永远照顾她的。”他的语气淡淡的,却有无比的坚定。

悲伤、痛苦与欣慰交织在我的心头,眼泪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的。

“那我就放心了。”她竟然就这么硬生生地消失在我的眼前,又仿佛融入了每一个空气的因子,无所不在。

“我走了,孩子们。”最后一句好像突破层层的云端,荡进了我和衍默的心里,“愿你们永远幸福。”

我着了魔似的要把母亲寻回,却被韩衍默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她走了,夜枫,她走了……”他的唇贴着我的耳朵,不住呢喃安慰我。

……

许久……

我的心才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他搂着我回到了卧室。

“妈妈最希望的就是看到我和夜琳能有个好归宿。”我喃喃的向他诉说,失神的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前方。

“你得到了。”他的笑容是无比的轻松,“而且也带给了我幸福,不是吗?”

真心救赎了两个原本万劫不复的人。

亲爱的朋友,如果这时候你问我,我这辈子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我会告诉你,那就是时间太短,无论如何也不够将你所爱的人看个仔细。

我不担心我会失去他,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能忍受得了他的,也就只有我了。能够不计任何报酬地爱他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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