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叔笑了,笑得额头上的皱纹像门前水塘里的波纹一漾一漾的。也该他笑的,六十多户人家的塆子里就他一家的猪养到了岸。年初时捉回猪崽的有好几户人家,但不是中途病死就是主人外出打工没人饲养而在半大时卖掉了,只有草根叔家的猪在老婆水花的精心照料下年终出栏了。
养猪就像银行里的零存整取,草根叔马上到了整取的时候,他当然高兴啊。还有一个令他高兴的原因是,往年乡里规定不准农户私宰自家养的猪,今年政策宽松,农户自养的猪可以自宰自销不交一分钱的税。
草根叔家的猪有三百多斤,最少能杀出两百多斤净肉。水花说,自己留三十斤其余的卖掉。草根叔就同水花商量,考虑到乡里乡亲的平时都待自家不薄,肉价就比街上便宜三元钱一斤,街上卖十元,他家只收七元。
最先上门的是塆子东头的包子嫂。包子嫂在街上卖肉包子,她一听说草根叔家的肉便宜卖,开口就要草根叔最少考虑她四十斤。
有光谁不想沾,草根叔家热闹了起来。这家十斤,那家二十,一会儿草根叔手里那巴掌大块纸上就写满了名字和数字。造了计划的人家乐呵呵地在心里盘算开了:每斤便宜三元,十斤就节约了三十元,很划得来。可是僧多粥少,后来的人家就不乐意了,数落草根叔看人下菜。
大发来迟了没他的份,质问草根叔,你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那回你家的猪病了,还是我帮你打的电话到兽医站找来的兽医呢,无论说什么你得计划我最少十五斤。
牛粪嫂前两天回娘家了,回来后马上找上门来说,怎么你就忘了?好歹你家的猪崽是我和你老婆水花一起上街选回的吧,怎么着也得匀我十斤。
还要好几家曾帮过草根叔家忙的人家上门要买肉来了。
草根叔的头都大了,都是乡里乡亲的,给谁不给谁呢?晚上草根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老婆水花出主意说,为了不得罪乡亲们,我看还是跟街上卖一个价吧,就十元,这样没买到的人家就不会有意见了。
草根叔一琢磨,对啊,每斤十元,一视同仁。
第二天一早,王屠户带着徒弟宰猪来了。草根叔家院子里挤满了人。
草根叔说话了。各位乡亲,实在对不起,肉价同街上一个价十元钱一斤,请大家谅解!草根叔掏出烟在发。
没人接他的烟,但有人接他的话。
昨天说得好好的七元,今天怎么变成了十元,你这不是忽悠我们吗?
草根叔马上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大家!为了能公平一点,只好出此下策了……
包子嫂反应最强烈,她涨红了脸打断了草根叔的话,别拣好听的说,不就是看到买的人多肉俏了趁机涨价吗?哼,你这种人我在街上见多了。
谁说除了王屠户就不吃肉?真是笑话,我们拿着钱哪儿割不到肉?走,我们街上割去,想割肥的割肥的,想割瘦的割瘦的。有人嚷开了。一院子人陆续走光了。
一会儿王屠户拿着工钱,徒弟拎着猪下水也走了。望着案板上白亮亮的肉,草根叔唉声叹气。埋怨起老婆水花了。
水花一下跳起来了,我就不信,这么新鲜的土猪肉卖不了,明天我们到街上自己卖去。
第二天,草根叔起了一个大早和老婆水花一起把肉拉到了街上,在包子嫂摊点的斜对面找了块空位安顿下来了。卖肉卖肉,新鲜的本地猪肉……水花扯开喉咙喊了起来。
没有不开张的油盐铺。马上有人围了上来。刚卖了两个主儿,突然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停下停下,不能卖,我们刚刚接到群众举报,说你这儿的肉没有经过检疫,卖没检疫的肉是违法的。
草根叔和水花眼睁睁地望着那群人把肉拖走了。
斜对面的包子嫂望着蹲在地上蔫蔫的草根叔和水花,撇着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样,我还整不了你?两毛钱的电话费就搞定。
第二天,草根叔交了几十元的检疫费后取回了肉。然而那肉已不那么上眼了,与旁边屠户凌晨现杀的肉的颜色相比明显地暗哑,一看就是头天没卖出去的陈肉。
草根叔同水花商量后决定,便宜点好销些,就卖七元。水花扯开喉咙喊了起来,本地猪肉便宜卖,七元钱一斤……
刚好大发上街经过这儿,听到水花的叫卖声,气鼓鼓地指责草根叔,我说你呀真不为人,乡里乡亲的七元不卖,跑这儿来还是卖七元,你这不是明显得罪塆里的人吗?何必呢?
碰巧牛粪嫂也经过这儿,草根叔喊住了她说,牛粪嫂,是要肉吗,就七元,来吧要多少?
牛粪嫂斜了肉摊一眼说,不要了,我家的年肉前天就割足了。
牛粪嫂走后,水花又扯开喉咙喊了起来,本地猪肉便宜卖,七元钱一斤……
又有人围了上来。有个老伯说要割二十斤,刚准备付钱,旁边有人说话了,买不得,莫贪便宜,便宜不是好货,肯定是问题猪肉,不然谁会傻到降价卖。老人又将钱揣回了兜里。围观的人散了。
太阳老高了,温暖的阳光晒在草根叔身上暖暖的,可草根叔的心却是凉凉的。
看着无精打采的草根叔,水花扯开喉咙喊了起来,本地猪肉便宜卖,五元钱一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