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的男将猴急,什么也不懂,是第一次,找不到地方,东戳西戳,又不能表现她懂,任他去了。到后来,想已经准备好了,稍微引导,顿时鲜血和喊声就出来了,“胀啊疼啊。”那是她精心选择的经期。这是一次赌博,她赌赢了,或者说押准了,老天照顾这个可怜的女伢啊!多少忐忑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她舒了一口气,哪管它快感不快感的。没有快感。这个男将就是她要找的人,就是要这么不醒事的人,要的这种人。可这个担惊受怕的时间过去后,看着这个不灵醒的男将,心又有不甘。一个女人,栽在一次雷雨里,一辈子毁了。
第二天早起烧茶煮蛋,心里就有了底气。每个客人一个蛋一碗糖水,收茶钱,很淡定。这茶叫拜茶,给谁吃都要钱,公老倌子、婆老姆妈(婆婆)也要,大大方方地要,不要不走。这公老倌子婆老姆妈喝媳妇的茶叫喝纠脑壳茶。平视那个看起来精明如贼的公老倌子,“请爹妈赏茶钱。”就这么,落落大方。两个长辈看着这个度过了新婚之夜成为他们家一员的媳妇,满意了,钱给了,公老倌子塞进她的手上,让捏着,背了人打开一看,两百哩。别人都是二十五十的。公老倌子喜欢这个媳妇。
阎国立是有心人,燕桂兰未必输了他。阎国立已经看到了。那盆里的床单,就是要让你们阎家人看的。卫生巾丢茅厕里了,那么多男男女女来客,谁知道是谁的。阎国立要的是个面子。做贼似的看了血,就等于是最后验货,嗯,真的,手上还砺了一下,不错,真的,货真价实。阎国立这几天多累啊,全是他操持,朋友也多,收到了三十多把灰耙子,够他扒灰了。阎国立阎六爷也不生气,脾气向来很好。一切放心了,收亲完娶了,剩下的就是抱孙伢了。人生不过如此吧。
农家的生活平淡无奇,春种秋收,随节令起居。燕桂兰嫁到阎家因为躲过一劫,腰杆子硬了。可是,从娘家带来的花生种子结了两三茬,种下的枣子树已经挂果,燕桂兰的肚子还是鱼不动水不跳的。大姑子找了个也是骑自行车的男人,邮递员,在乡间小路上天天折腾的人,一梭子就打中了,没有三分钟,是快餐,未婚先孕。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不打掉,伢儿都有两三岁。可这个嫂嫂任凭枪林弹雨,夜夜城门洞开,就是整不出个血泡子来。
为娘的没管这事,家里事事为父的管。那几年,兴气功,又是鹤翔桩,又是宇宙神功,又是法轮功。法轮功听说练死了不少人,政府取缔了,还把人弄去办学习班。为娘的又信了佛教。后听说供神像不好,把一尊从弥陀寺请回的观音菩萨悄悄扔进了野猫湖。后来又来了个传西教的,村里的婆婆妈妈们又信了西教。老人教主不爱,要号召婆婆妈妈们把小嫂子小姑娘都叫去信教。于是燕桂兰的小姑子就信了,回来就说自己是有罪之人,天天在那个手脚钉得鲜血直流的外国苦神面前呼叫:“主啊,求你开恩我这个罪人吧。”唉,也不知她们犯了什么罪。然后两个老少村妇就用五音不全的喉咙唱“有一位神,有权柄审判一切罪恶,我们的神,唯一的神,名叫耶和华”。
一时间野猫湖周边村子里冒出了几百个声称自己有罪的人,都是妇女,天天要忏悔要赦免。阎国立就好笑,咋没听说那些当官的说自己有罪要忏悔哩?
这事儿——燕桂兰不怀孕的事儿,大姑子咕过,可阎国立要她闭嘴,“像你这么就好了?!”击到了她的痛处,未婚先孕,还好意思管别个。
为父的要管。只有为父的有权管。正当自己的老婆女儿沐恩在上帝的雨露中的时候,阎国立感觉到不对劲儿。这事怎么好问儿子?怎么好问儿媳妇?本来问一下也没什么,可他没问,在心里。是哪个的问题呢?儿子没有动静,好像这不是个事情,媳妇也不着急。但明显地,媳妇那种趾高气扬的态势在慢慢收敛,甚至滑向了反面,行事说话有点歉疚的意思了,并脸露憔悴之色,心里有事磨的啊。
公老倌子每天还是在外卖鼠药,有一阵子,社会上投毒的厉害,城乡都有,且投的全是三步倒,一小包三步倒可要百人的命,且总是抢救无效。国家就开始全面禁止三步倒。来了一些工商和公安人员,将这些鼠药专业村团团围住,大搜查,捣毁制药作坊,没收制作工具和原料。阎国立这下可倒了血霉,东西全没收了,还罚款一千元,抓去关了七天。这一次打击伤了阎国立的元气,从拘留所回来已是一只殃鸡子。不过阎国立是见过风浪的人,蛰伏了一段时间后,见风声已过,又悄悄地把一些东西买回来,又在屋后竹林的一间牛栏里,悄悄配起了鼠药。这三步倒配制非常简单,原料很好进。
罚掉的钱又回来之后,他又开始关注起儿子没伢的事。自己罚没了千元加上其他损失不下三千。还有一桩大心事就是这个一手娶回的媳妇,这个大财产也在贬值。这当然是自己的财产,只不过是买回了让儿子用而已。这么贵重的财产不能贬值而是要增值的,增值就是生伢传后,子子孙孙,子孙万代。从他往下推,六爹、七爹、八爹、九爹。按家谱的辈份,“国”字下面是“孝”,“孝”字下面是“圣”,再是贤、礼、厚……没有了“圣”就等于断了咱家的血脉,阎家就在这村里消失了,这多么可怕。这不能容忍。
心里有时急得像猫爪抓,无可奈何。表面不急,像只老鳖。可你又有什么办法。走南闯北的阎国立脑壳都想疼了想不出个办法来。这事怪哩。
有一回,阎国立决计要问个究竟了。有一回有了机会,爷儿俩在竹林子里喝酒。儿子喝酒厉害,拉屎也行,可为何就是阴阳不交哩?是他还是媳妇的问题?再倒了一杯荞粮酒,绿英英的,就借了酒劲问:“孝文,人家在你们后头过的会头(结婚)都抱了伢,你们咋不急呢?”
儿子一听这话,头偏向一边。没想答理。
“问你唦!”
儿子的酒在喉咙里咕哝。
“问你是关心你们。我只问这一回,捅他娘的我再问。”他发毒誓。
“你管个么事啦,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儿子这么说的。这儿子放下筷子,就这么走了。这儿子还动不得呢。
这儿子说的什么话?老子是太监?老子是太监你个狗日的是么样生出来的咧?未必是树缝里炸出来的?未必是你妈的野老公生的?
太呛。酒倒地上了。这话很伤一个长辈的自尊。这话很伤一家之主的自尊。这话不是人话。这个猪,说猪话哩。
对儿子有了怨恨,对媳妇就好了,有了偏心。本来就对媳妇好,准备让她给咱阎家传宗接代的。女人本来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家谱上都没名字的,男人往下传,某某娶王氏,生有五子;某某娶张氏,生有三子二女。就是个姓,为别人家生伢,解决家谱往下续的问题,香火往下接的问题。这媳妇很孝顺,很解人意。虽在以后家谱中就“燕氏”两个字,可对他这位公老倌子毕恭毕敬,关心有加,却是真实不虚的。晚上奔波回来,热饭热菜,洗澡水也烧在了锅里。家里其他的女人呢?祷告忏悔去啦。衣裳是哪个洗的?媳妇。说个不好听的话,短裤都是儿媳洗的,没人洗。勤快、老实、贤惠,做什么事悄悄做了,从不争嘴。做饭洗衣,喂猪喂鸡,从不跟小姑子扯皮。早起晚睡,素面朝天。不要衣,不要鞋。钱都是为父的掌着,一家之主。儿子虽结婚做了大人,没分家,家里还是一个家长,阎国立。要钱找他,要吃要穿都找他。他赚的钱最多。说个老实话,儿媳的模样在这里,儿子肯定配不上人家。也不知道这桂兰怎么想的,一句话就来了,也不晓得是图的哪一头。就觉得有亏欠人家的,像是哄骗来的。在桂兰进了阎家门后,为爹的总是悄悄买点东西给她,当然未嫁的小女儿也有。大的,小的,脸上抹的,脚上擦的(冻疮膏);内衣有,外衣也有,手上的有(银镯子),颈子的也有(便宜玉坠);鞋有,帽子也有。长期在外,见多识广,阎国立很有品位,懂得时髦,杀鼠可以,装扮人也行。买回的东西在村里绝对是最时尚最前沿的。而且还不贵,假的像真的。因为都有份,也不打眼,暗中多给桂兰一样两样。遭儿子呛白一顿后,人心就变了,不给儿子买东西,专给媳妇买。还暗中塞给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