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十二点了。夜很深了。走的时候她牵上了她的手,说,如果怕……我就不走了,你睡,我给你值班。
香儿点点头。
没瞌睡等我给你讲几个马瞟子的笑话。她躺到她一头,睡三友的枕头。她钻进被子说,你这里离隔壁左右的太远了,那两夜我还真不习惯哩。不是我吓你,有个什么事到哪里喊人去?
你不要说这些!香儿大声阻止她。
啊啊,不说不说,你胆小。你要打我啊?没事的,有手机。我二十四小时开机,听你的吩咐好吧。说到做到,向毛爹爹发誓。……你想睡了吗?想听马瞟子的笑话吗?……好,我可讲了。她说马瞟子现在玩洋泡子了,到周末,就到荆州城去找小姐。有一回,他回来跟他老婆说:人家城里的女人干那个事的时候叫床叫得几好听,你怎么不叫的?再搞时你叫床唦。他老婆也是捡鸡粪长大的乡下人,就问怎么个叫床?马瞟子说叫床就是在床上喊啦。他老婆就答应了。晚上两个人在床上开始做后,老婆就喊了:大家快来看呀,看村长搞屄呀!
这可太好笑了,香儿狂笑起来,她还在讲,说把马瞟子吓阳痿了,说不是你这么叫的,你这个苕货,是叫哎呀哎呀。他老婆说,你先没说清楚。笑得天翻地覆。没想到庄姐还有这个幽默,自己倒不笑。庄姐又讲说马瞟子有一天在荆州城找小姐,恰好那天停电,跟小姐宽衣解带,那小姐黑古隆咚的问他是干什么的,马瞟子为把自己身价提高,就说是长江大学的教授。搞着搞着来电了,灯一亮,马瞟子一看那女的,日他妈的,比他老婆还丑,又不好下来,就顺手抓到一本杂志摊开遮住那小姐的脸。搞完了,那小姐说,到底您郎嘎是大学里的教授,搞屄都跟别个不同,照着书本搞的。
香儿笑得肚子痛死了,说不会吧,是你编的吧?庄姐说我这个文化,编得这么好就去当作家了。他自己说出来的,算夸耀呢。他那老婆也说,不晓得丑的。你没在我那个小棚子里,天天听他们讲笑话。
“好了好了,明天我还要出摊呢。”她不讲了,香儿还想听。睡意已经没了。没听过这样的笑话,没这么笑过。没想到马瞟子村长干出这样搞笑的事。
油菜花的香味已经被它们结荚成熟的腥味代替,小麦灌浆的甜蜜气息一直送到窗口。有她伴着,什么也不怕了。睡眠来了,像风一样安静。她听见她在说油菜收割的事儿,说可以脱粒的,香儿没听明白油菜咋能用机器脱粒呢?她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膀上。在太多莫名恐惧的夜晚,死死关住房门和窗户。如果真有人偷她的牛未必敢出房门。有个人在旁,加上一只手,这就足够了。世界多平安。
半夜,感到胸前有东西压着。是一只手。迷迷糊糊间以为是三友回来了。三友过去要抓着她的乳房才能睡觉,生伢后就没这习惯了。那儿也松弛了,不吸引他了。不过近两年又在慢慢充实,三友发现或者没发现?或者不说,只是到了猴急要干那事时才草草摸弄两下,就是一种习惯性的敷衍。不到三十,她的青春其实已经结束了。城里这个年纪还是做女伢打脱甩玩哩。她明白是谁的手。那只手不恶心,不阴谋,它在乳房上。好像她已经睡着了,在梦中。手又信信地挪到私处,停泊在那儿,鼾声传来。她把她的手轻轻拿开。野猫的叫声依然狂野遥远,在麦子和油菜簇拥的香味中流蹿。虫子咕呱咕呱,充满警惕,仿佛在抗议和提醒什么。可我又有些排斥,不知为什么。这不是她该做的事,她们是两个女的。她是一个好人。她帮了我,理解我,为我分担。很孤独,人。在独醒的时刻,很伤心。她为什么是个女的?在她的轻抚中陡然发现三友根本不爱我了,没有手的参与就没有了爱。她体贴入微的亲昵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有理由可以逾越。虽然不近情理。事情已经来了。再进一步会是……
迷迷糊糊醒来,她已经走了。
盥洗用具挺立在桌上,没拿走。
也许什么都没有,是我多心,神经质。遭受的骚扰太多。或是她真是那种人,是为我而来的,满有心计的。如果真是为了这个,我要啐她,不理她。我明白之后我什么也不顾的……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自己把菜籽割了。
牛昂昂地叫着。鸡也叫着。没吃。自己也没吃。看到有收割机从门前开过,也有田头用牛踩菜籽的。拿着一把镰刀出了门。拉着麦子的牛车高高的,拉着豌豆的牛车趴趴的。一个老人赶牛,喔——哧,喔——哧。有鞭声。太阳干爽而明亮。空气里全是收割的芳香。
砍菜籽,这活每年做。且总是她做,三友是不做的。白腹鸟在田里乱飞,还有一些黄黄紫紫的小粉蝶,从菜籽田窜到小麦田。菜籽和小麦一动不动,因为它们籽实饱满,有了定力。又闷又热。到天黑时那几垄田还没割完。汗水涔涔,放下镰刀,只想先清洗身子解乏。就提了一桶冷水,在天井洗澡。脱下汗湿的衣裳,匆匆冲洗,也没想到拿上干净的衣裳,反正家里就自己一个人。正在洗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香儿,香儿!”声音是马瞟子村长的!不理他。可哪知,这马瞟子却进了门来,如入无人之境。他未必穿墙入室,还是咱忘了关门?坏了,真忘了关门!急急的出事了。光着个身子,这可如何是好?今日非得要把身子给他?给这个滥人?
“香儿啊,在哪儿咧?人咧?”堂屋里有个灯,天井里没有,只有那朦胧的月光和天光。这人就径直过来了,好像分明看见了她,她一踌躇,闪得慢;光光的身子哪儿躲啊?就往牛栏屋里跑去,还把牛栏门关上了。
马瞟子一时在怔着,他一定是瞧见了她的,这么白条条一个人,别看他眼瞟花儿,可看女人的身子精准着哩。香儿闷在牛栏里,牛的眼睛像两粒鬼火闪闪地瞪着她。她大气不敢出,从门缝里看到马瞟子用手机上的亮照着天井,照到了她那一桶水和香皂还有脱下的衣服。今天完蛋了,今天定是他的一碗菜了!
“啊咿,人咋不见了?跟我躲猫猫,以为我没事儿哩,我是有事的,这香儿!”他故意走来走去这么说。又说:“怪事儿,香儿!香儿!大门八字大敞开,也不怕进了贼么?怪天怪地,就不怪自己没个防犯意识,啊咿,我来给你当把门将军哩。”
这滥人干脆端了把椅子,大仰八叉的在天井坐下,还拿出烟来点燃,咝咝地吸,吐,那个爽啊,那个邪毒啊。还在说,年轻人玩性大,我身为村长,当一回你家看门狗也是我的荣幸,保护村民财产不受损失是我们干部义不容辞的职责。
这可苦了香儿,她在牛屋里,里面蚊子成堆,不得不打,小声地打,可还是要发出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肯定是很响亮清脆,很悦耳动听,让马瞟子享受的!像吃了二十年陈酿。后来,马瞟子沉不住气了,站起来,就往牛栏屋来了。她在里面听见一声拍门声,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抱胸,抵住那门。门是破的,还没栓子,她用一个老旧的铁犁横在那里。可这家伙若把门轰开,她还有退路?束手就擒。不!这是不可以的!死我也不从。
“噢咦,牛栏门咋关了的?明明有声音的,该不会里面有偷牛的吧?香儿香儿啊,牛栏里关着贼呢,还不拿家伙来!”
这马瞟子一定心里笑死,这个狗日的马瞟子真是无聊又有歪才,要逼我出来哩。牛栏屋里的蚊子那个厚啊,那个凶啊,一定要把我撕成八块,把我吸成干柴。我哪里打得赢的,又不敢吭声,就这么忍着,她听见马瞟子的笑声了,马瞟子那颗得意的心脏笑得在稻草上打滚。“我说香儿啊,我晓得你这儿有强盗,所以带警察来了,就在外守着,看这牛屋的强盗哪里逃!嘿嘿!前后左右的警察,都准备好,防止强盗逃跑!”
屏住息,再忍忍。再忍忍。
“香儿啊,你该不是被强盗抢到牛屋里给害了吧?隔壁去了?菜园去了?家里让强盗搬光了还不晓得。种个什么油菜稻谷唦,要你喂鸡不喂鸡,你这姑娘啥鸡儿都不要,喂了鸡哪这么累的,甩手玩儿!真是傻啊,越标致的姑娘越傻劲,不晓得为何只长脸蛋不长脑的。我懒得给你守了,伤透我心哩……”
快滚快滚!马瞟子你这泼皮无赖,我今天就是被蚊子咬死,也不会走出来让你得逞的。
一个多小时后她才走了出来。马瞟子已经待不住了。这样一根筋的女人,你占不到便宜,弄不好还鱼死网破酿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