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其中两个人拔腿便跑。香儿一愣,又看到那两人的前面有一只野猫。野猫黑箭一样的飞跑,那两个人也有跑功,紧追不舍,一下就到了芦苇深处。那些芦苇长势很猛。香儿赶紧也跑开了。不远的水田里有人劳作。
这天晚上,她把乌子弄睡了,自己也睡了。到了半夜,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敲打声,拆墙声。以为是梦,分明惊醒的。没有月色,云彩很厚,风有些高,气氛不是很好。她感到敲打的声音就在自己屋前屋后。立马就想到牛栏屋。偷牛的?!既不是敲打我的围墙,也不是撬我的大门。当然,也不排除在梦中我的大门已被拆了,强盗长驱直入。儿子睡在自己房间里,儿子大了,早分床了。儿子该不会有事吧?儿子是我的一切。我所有活着的理由都落实到儿子身上。她因紧张恐惧而喉咙发干发紧。她吃力地睁开眼睛——这对于一个女人是需要勇气的。窗外很暧昧,几乎没有光亮。鸡还没叫,狗也没咬。因为她害怕狗,没养狗。这是让人发疯的时候。好在床头放了一把刀,这很久了。刀很锋利。但真用刀吗?好像很远的事。刀只是安慰心理的。
砖墙的垮塌声,小,但清晰。就是牛栏屋。有挖洞盗牛的!鼓足勇气,拉燃灯,大喊“哪个!”豁出去了!这一喊,就是箭在弦上了。灯亮了,她也更加孤立无援。去看儿子,儿子好好的,酣睡。带上他的门。看前、后门,也是好的。一把刀,再加上一把镰刀。手刚刚好点。我要砍断你的脖子!一种仇恨油然而生。她冲出后门,两把刀对着天井,对着空空的天井,拉燃灯,全拉开,喊:“杀了你!杀了你!”就是杀,壮胆。果然是牛栏屋,有哗啦啦的声音。她喊“抓贼!”,出口就是声嘶力竭,可邻居有两百多米。有一家近点的,早就人去楼空,搬到城里去了。没有回声。死一样寂静。但牛栏屋分明有响动。我把命赌上了,去踹牛栏屋门,一股熟悉的臭味加旷野的气息。墙洞穿了。有光漏出来,牛不见了!她是不顾一切地冲进去的,她要她的牛!她看到牛尾一闪,刚离去,就是那个砸出来的墙洞。“还我的牛!抓强盗啊!抓强盗啊!”这声音绝对是惊天动地的,电筒照见了牛,钻出去,头被一下猛击,从墙外伸出来的家伙,候着的。她还是想看定那袭来的方向和东西,但一下子就没了知觉,就等于死去了。痛感把她锥入地下,让她消失了。
清醒的时候可能起了风,还有几滴雨。这样她醒了。头痛欲裂。终于回想起来那最后消失的自己的喊声,是发自肺腑的,刚刚让胸腔震动过,余音袅袅。睁开眼,还是黑暗,自己没死。黑夜。四野茫茫。她被遗弃在夜的深处。她记起来她倒在哪里,在自家的牛栏屋外头。但是风是野外的风,荒凉无比,仿佛离家很远。想爬起来。这挪动身子咋这难呢?脚不听使唤。伢还好吧。伢是在家里的。手机在哪里呢?打电话。她想,打、电、话!这个念头很强烈。从意识中凸显出来,牛不见了,也很强烈。很伤心,很空虚。抓扶着一堵墙慢慢起来,脚虚软,但还是要起来。头上脸上有黏乎乎的东西。在黑暗中摸电筒。摸刀。钻进洞子中去,是空了的牛栏。找灯。天井的灯。厕所的灯。“乌子!”她看见了儿子。她关好后门。儿子爬起来,睡眼红红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一0,一一0吗?忙音。还是她。这是漫长的等待。是通的!她没关机。只有她。这就是唯一的现实。是施舍也没法。她肯帮我。没有人能帮我。不能让儿子此时出去叫人,这很危险。一一0通了,噢,睡意惺忪的女音,野猫湖,几组?那边有人在值班的,有巡逻的警察,我跟他们联系……等待。牛已走了很远,再追不回来了。庄姐的电话无人接听。等待。海一样袭来的绝望。海一样广大。世上真无助。这种感受常常泛起。没一个朋友和亲人帮助你。孤鸟的叫声像伤口划过夜空。草木是麻木的。湖水发出奇怪的生锈的嘎吱声。到处都是冷冰冰的狞笑,牙齿泛着死尸的白。我要去追!……头突然更疼。钝痛……真的走出去了,要儿子关好门,也拿一把刀。别陪着我,守屋里,有人来的。
一遍一遍地机械地拨。警察呢?走来的众多的脚步声和人声和灯光呢?
凭她使劲想起的模糊印象走进野外。我只要有一口气就跟你们拼了!割你们这些砍脑壳的头!害人精!
你是……香儿?
通了。一边走一边拨打。
你往哪边走的?你在哪儿?你在哪条路上?你说清楚?
后来。
香儿啊,香儿啊。她把摇摇欲坠的她扶住了,抱在怀里。
也许,因为她给了她某种心中围墙的支撑。她的胆才这么大。也许真的有一种力量,超越肉体的极限。她醒来,看着她,她的手牵着她的手,传递一种热。你已经走了三里地,浑身是血,血人了。她说。医务室里。她望着天花板,有些破烂和灰尘。她是她生命中掖被子的人。她的手像母亲也像父亲。她的眼慈祥深情。
她记得马瞟子也在王医生的后头。还有脸上光溜溜的屁脸所长,也出现在她的眼前。马瞟子眼红彤彤的,估计刚从荆州城熬夜回。“没生命危险就行。”屁脸所长愤愤不平地质问:“又一头牛飞走了?马村长你们村净怪事儿,你们的天上地下吃牛啊?”马瞟子村长说:“所长此言差矣,咱们的天不是共产党的天,地不是中国的地?又不是妖怪牛魔王的,吃牛还不吐骨头喽!”屁脸所长说:“你的鸡却不会飞,牛却会飞。”马瞟子村长恼了:“所长你不要老是惦记我的几只鸡了,都让领导同志们吃光了。咋不会飞?飞到酒桌上去了。”屁脸所长很尴尬,说:“你那饲料鸡,鸡巴吃头,怕咱想吃的,不是你村里这多滥事儿,请我也不来。”马瞟子村长呵呵笑说:“酸我哩,所长好口才。至于案子嘛,你们咋一件也没破的?”“就是就是呀,你村里就这么球怪的。鸡不飞,牛飞了。”
王医生张着嘴听他们打嘴仗。庄姐听不下去了,说:“两位领导演二人转不是?”屁脸所长记恨她掀过他桌子,又找到攻击的对象了:“怎么了?我了解情况不成么?封我的口?”这时马瞟子村长连忙帮所长腔:“庄芝华,又不是你的牛,你热嘴冷口是为么子?你跟香儿玩得紧哩。”“那是,落帽桥的,好朋友,你村长管不了人家,咱们不互相帮助还有日子活的?”屁脸所长说:“没见哪个死人。”庄姐说:“等死了人你们就高兴了,香儿这下不差一点打死了吗?非要死到你派出所屋顶上?”这可揭了屁脸所长的老底,让他脸挂不住。眼疾嘴快的马瞟子村长解了围:“哎哟,喂我的鸡大半年一头牛就回来了,香儿我免费赊你鸡,一只保底五块,多别人一块成不?用得着这么激动的。芝华你们两个好,就合伙喂我的鸡,五千只是个什么概念?”香儿残笑,无力地拿眼看庄姐。庄姐也冷笑:“这一棒还夯出个万元户来了。”“堤内损失堤外补嘛。”屁脸所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