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亲爱的兄弟姐妹,我们今日要讲的是新约马太福音第二章,当希律王的时候,耶稣生在犹太的伯利恒。有几个博士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说,那生下来作犹太人之王的在那里。我们在东方看见他的星,特来拜他。希律王听见了,就心里不安。耶路撒冷合城的人,也都不安。他就召齐了祭司长和民间的文士,问他们说,基督当生在何处。他们回答说,在犹太的伯利恒。因为有先知记着说......”汤若望十分专心的读着圣经,并不在乎讲坛下几个顽童在那里嘻笑追逐。坐在下面的依然是平时的几个闲汉,他们也是和平常一样依然的或者打着磕睡,或者心不在焉。
就在汤若望念得正起劲的时候,教堂门外走进几个人来,四处打量了一下,又分开坐了下来,随后又走进几人,坐在椅子上听起布道来,汤若望从眼角瞟到今日来了几个新人,不由得心中暗喜,布道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比往时更加的精神。好容易念得一章,却只见平时那几个闲汉和嬉戏打闹的小孩不知道何时都走了个精光,诺大教堂里只剩下四周的几个壮汉和中间坐的一老一少,汤若望按照惯例,走下讲坛,想和听道者谈心,却见底下坐的老人身材矮小,脸白无须,看着眼熟,一时间又没想起来是谁,再一看那年青人,赫然便是当今皇帝崇祯!
崇祯帝笑着走上前,拦住要行礼的汤若望道:“先生不用多礼,朕今日四处逛逛,见你这教堂自修好后朕还一直未曾过来探望,便信步走了过来。”
汤若望低头道:“多谢皇帝陛下厚爱。”
崇祯却收起了笑容,叹后气道:“朕近日心情烦闷,国事败坏,华夏灾情频繁。朕...”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朕也是来求求上帝,能不能别这么折磨华夏子民啊。”说完自嘲的笑笑又道:“先生不用当真,朕随便说说。”
汤若望也知道今年以来,中原地区不仅又有旱灾,而且淮河流域有三十余处决口,灾民众多。便安慰皇帝道:“陛下不妨向上帝诚心祈祷一下试试,或许慈爱的父会听到您的祈祷。”
崇祯帝呵呵的笑着,转过话题问汤若望道:“老汤这教堂建成也有年余了吧?不知道传道效果如何?”
汤若望尴尬的说道:“不瞒陛下,能够称得上教民的,不过渺渺数十人而已。”
崇祯哈哈大笑起来,道:“老汤,朕今天给你指点一下迷经。”他看着钉在十字架上的耶酥道:“我们华夏人,说不定是世界上最现实的民族,我们拜神的时候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比如说有人想发财,他就会拜拜财神,有人想当官,他就会拜管当官的那个神,有人想生儿子,他就会拜送子观音。但是他们并不会因此而不拜别的神。也就是说,华夏人都是泛神论者,你给他们说天上只有一个主,他们怎么会听你的呢?”见汤若望听得聚精会神,崇祯也继续兴致勃勃的说道:“另外,你看耶酥钉在十字架上的这样子,要多惨有多惨。我们拜的神仙,大都是欢喜神,有着和人一样的性格,有着人所不能的本事,他们喜欢人们给他们上香,喜欢人们上贡,而他们也乐于施恩给虔诚的人们。你想想,你成天给这样的人们宣扬主的博爱,多做善事以求得死后的天堂,华夏人又怎么会喜欢听呢?”
汤若望愁眉苦脸的道:“陛下这么一说,我倒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贵国人更在乎的确实是活着的幸福,而并不很关心死后的升华。他们不是很愿意理解主为人们牺牲的动机和博爱的精神。就连和我时常在一起的工部尚书孙元化等,到了我这里,也只是和我讨论玻璃制造啊什么的,一提到主,他们就拉开话题。”
崇祯帝点头道:“不错。实际刚才和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个想法,你可以这样,在教堂旁边开一所学校。朕给你派几名教授我们国学的老师,你自己教小孩子学习你们的语言和圣经,从小孩子培养。朕刚才也说了,华夏人都是很现实的,你可以在学校里为学生提供一顿中午饭,他们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又可以用来参加大明朝的考试,必定就会有人把学生送到你这里来了。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强,他们学习了你们的语言,了解了你们的历史和习惯,才会理解圣经里的意思。他们才会是你忠心的教民,否则我看现在这些人,出了教堂上佛堂,什么时候都不会在心里只念着你的主。你觉得呢?”
汤若望想了想,点头奇道:“怎么陛下什么事情都能想出办法来呢?我明日便着手安排,尽快把这学校筹办起来。”
出了教堂,崇祯笑着对王承恩道:“这个老汤是个实心眼的,朕忙起来照顾不了他,你得空要帮朕看顾一下他。别让人家在我大明朝吃了亏。”
王承恩笑道:“万岁放心。老奴见万岁从这教堂出来,心情大有好转啊。”
崇祯苦笑着道:“教堂里面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感觉,倒不是朕心情就好了。话说回来,朕心情再恶劣,也不能老垮着张脸,折磨自己啊。”正说着话,见路边一个老头正在瞧自己,崇祯望去,却是个老熟人,心里面“咯噔”一下。不是别人,正是前日在军校操场上擒住自己的窦老头。
那窦老头已经走上来,还有着一段距离,便准备下跪行礼,崇祯见他脸色恭敬,心知这窦老头没有恶意,便抢上前去拦住窦老头笑着低声道:“前辈休要多礼,我今日是微服,不想太麻烦。”
王承恩和几个锦衣卫吓得脸色都变青了,赶紧纷纷围上来,那王承恩也见窦老头没有恶意,才使个眼色,锦衣卫们便放松下来,站在四处,暗自警戒。窦老头不能下跪,便抱拳道:“老夫自蒙圣恩,遍走华夏,所见所闻俱想向...禀报,昨日才进的北京城。”
王承恩凑近来道:“窦先生我们边走边说吧。我家老爷今日出来得也久了,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一行人回到紫禁城,正是用膳时间,崇祯对窦老头道:“前辈想必也没吃吧?那就和朕一块吃点。”
窦老头忙跪下道:“草民何德,怎么能和万岁同席吃喝。请万岁安心用膳,老夫候着便是。”
却没料到崇祯一把拉着他的衣袖,笑道:“哪里有什么讲究的?走,朕一个人吃着嫌无聊。你陪我说说话,还热闹。”窦老头空有绝顶武功,却不敢用力抗拒,只好跟着来到饭桌前坐下。只见自己这一桌,三菜一汤,两个炒荤菜,一个素菜和一盆汤,俱都冒着热气,还有一小瓶酒。皇帝那一桌却只有一个蔬菜,一个荤菜和一碗汤而已,更无酒水。
窦老头跪下泣道:“万岁之恩何其重也?皇上这饮食,不过普通人家的饭菜,而却这般赐饭于小民我,叫小民如何心安啊?”
崇祯嘿嘿的笑了两声,这倒不是故意施恩于窦老头,桌上却都是平时自己爱吃的,他走下来拉起老头道:“前辈莫要多礼了。朕平时都是这么吃的,而且也都是朕爱吃的东西,倒并不是特意的节约。加之朕平日不大喝酒,所以就没有给自己准备。你快快安坐。”
窦老头跪着道:“万岁莫要叫草民什么前辈了,老夫我姓窦,单名一个成字,字若莆,万岁直呼我大名就可。”
崇祯笑道:“尊老爱幼,本就是我们汉人品德,虽有君父之说法,但是朕也时刻不敢忘记窦先生忠君之心和为国之心啊。”说着,手上用力,窦成也不敢使力抗拒,只好顺势站起来,二人重新入座。
崇祯是个年轻人,当下拿起筷子道:“窦先生这些年来可走了哪些地方?不妨对朕直言,不要有什么顾虑。”
窦老头见皇帝一边说着话,一边做出让的手势,也只好手上拿起筷子嘴上道:“草民我这年余去过陕西、山西等省,去年底还到了陪都南京,所见所闻可说多矣。在陕西山西等处,万岁施恩免了岢捐杂税,当地虽贫苦,但也都念万岁之恩,民心安定。更有现任工部尚书曾在陕西开煤矿,一有所出便转手卖给地方自己开发,百姓多有获利者。然而请万岁恕草民我直言,今年山西河南之灾,固是因为天灾,但也有人祸。相比之下,河南最为严重些,山西因为地方大员傅宗龙是个清官,御下严谨,地方官和豪门大户还不敢放肆。而河南一地,吏治败坏,河道不修,更有豪门贪吏盘剥百姓。导致淮河决口,难民流离。”
崇祯点着头,问道:“朕也是奇怪,朕每年拨给下面修水利的银子达二百余万两,摊在河工身上每人每天可得银八分,这淮河怎么就给决口了呢?窦先生可否知其详细?”
窦老头点头道:“万岁所拨银子,在巡抚大人过一道手,巡按御使大人过一下手,地方官员过一下手,最后还要让衙役、河工统领过一下手,到了百姓河工那里,就只剩下了三分银子。况且淮河年底决口,其时天寒地冻,衙役、县令强驱河工下河挖淤,冻死河工无数,他们却隐瞒不报,继续靠死人名额来领工钱,致使百姓听闻修河,俱都愁苦惶恐。”
崇祯脸色就变了,贪污还可以理解成人性本贪,而现在这成什么样子,简直就是变相吃人!他饭也不吃了,一连声叫道:“反了,反了,快传王承恩,王承恩!”
王承恩慌忙跑来,跪下道:“万岁,老奴领旨!”
崇祯帝背着手在桌前走了几步,刚才一时气恼,叫王承恩是想命他发动锦衣卫把河南大小官员全抓起来,现在冷静一下,又觉得能这么简单就好了,便把手挥一下道:“罢了,你也在这里听听,顺便叫人去传袁崇焕、白长卿、黄道周三人进宫。”
说着话崇祯又坐下对窦成道:“窦先生之言,一会我们君臣好好商量一下,必须要找到长治久安之策,不能一时一换。”
窦成刚见天子发火,心里也是有点儿惶恐,毕竟天子一句话,天下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见崇祯平静下来,也连忙转变话题道:“草民还到了南京等江南之地,江南富裕,但也是豪门大贾之富裕,普通老百姓税赋沉重,土地大多集中在官员、富户之中,百姓有田的不过十之一二,只能靠租佃糊口,而这样一来,他们又要替豪门大户家承担赋税,可以说是水深火热之中啊。不过草民此次到了江南,见官府衙门新设工商府,鼓励百姓经商,商业渐渐繁荣,却有一番新兴景象。”
崇祯总算听到一些好消息,脸上没那么难看了,他缓缓的点着头道:“施政当小心谨慎,朕虽恼怒,但是也知官场腐败不是一二日之内,杀几个大臣就能治好的。刚才窦先生说到,山西和河南一比,因为地方大员本身是个清官,所以能够带动底下人也效而仿之。那么说明现在河南的地方大员便是相当的不堪了?”
窦成道:“万岁,草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并没有真凭实据。不过现在廉政衙门查得甚紧,官员们由过去的公开贪污变成了隐蔽贪污。相互间不是不敢再贪污了,而是变成贪污之后力求不被发现。草民举一个例子,河南汝宁县县令潘国乔,其人家中更无长物,仿佛一清官模样,但是其子三人,俱都在开封置豪宅,买田地。他只说是其家中子弟经商得来,廉政衙门查他也没办法。草民再举一个例子......”窦成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不停点头以示鼓励,便把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不以会,已经晋升为太师、太子太傅的袁崇焕、首辅黄道周、和白长卿走了进来。崇祯道:“众卿可曾吃饭?朕看你等定是都没吃饱的吧?王承恩,吩咐厨房多做点菜,你们就一块吃吧。”
三人都是正在府中刚吃或者正准备吃饭的时候被宣进宫来的,一个个都正饿着肚子,当下俱都磕头谢恩,白长卿又叩见了窦成。待听见了窦老头对他们再述说一遍中原地区的混乱,黄道周放下筷子道:“万岁明查。当今万岁厉行节约,宫里早没有众多的内臣,以往宦官爱财已经绝迹。外臣都不必再花费贿赂来结交内臣,以求圣心。可以说如今这吏治比起前几朝来说,已是好得太多。臣再分析,如今一些地方吏治仍然败坏,其人不过是贪污为家而已,又或者巴结上司,以求升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贪污,便有办法可以治理了。”
袁崇焕点头道:“不错,万岁任用贤能,内阁之中大多贤良。但是下面就难免有害群之马。就向这位老先生所说,山西傅宗龙清,下面也不敢胡作非为,河南一比较就有了距离。当前之计,莫过于选一二贤良大臣,总理中原地区,分治水利、民政等杂事。吏治可清。”
崇祯点着头,看白长卿不说话,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崇祯开口问道:“白卿家你觉得怎么样?”
白长卿赶紧放下手中已经提起的筷子道:“回万岁,臣只是在想,大明不管哪个地方,都有过清官,也有过贪官,清官一走,百姓就苦,贪官一走,百姓就好过点。这样周而复始,不是个办法,应该考虑怎么样才能长治久安。”
他这样一说,崇祯还来了灵感,拍桌子道:“朕怎么忘记了!白卿家说的没错,你们看可不可以这样,日后官员升迁,需由吏部考核,光是清也不行,必须要有政绩;当然光是政绩,是个贪污犯也不可以。并且在每一官员离开其职位之时,必须申报其家产数额。如果超出其正常收入如继承、薪俸和其家人正当经商的总和,要追查多余部分如何而来......”
皇帝刚说完,袁崇焕也来了想法,道:“万岁,臣看新成立部门如税务工商等衙门采取的********的办法也不错。大幅度提高官员薪俸,但是要他们自律,也是可行的办法。”一群人热烈的探讨着,倒把窦成晾在了一边。
待商量了个大概,黄道周等大臣去和吏部商量具体安排实施的细节,崇祯对窦成笑道:“窦先生身在江湖还能为朕分忧,真是难得。朕有意留你在朝中为官,你可愿意?”
窦成道:“万岁,老夫年过七旬,已是风烛残年,早熄了当官的念头。不过,老夫愿意将一身所学,用来保护万岁周全,也算是为大明尽了自己的力。”
皇帝大笑道:“好好好,窦先生忠勇可嘉,朕正计划着到处去走走,有窦先生这样的高人陪伴,那么王承恩和朕的皇后也就没什么好反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