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题是输?是赢?
立场不同,观点就不同。
目前为止,两方人马就这道题目的输赢归属问题展开了最激烈的辩论。正方当然就是书生代表队,他们的理由很直观,既然题目是解决“青莲观”的妖物,现在它已经不在“作祟”,你们也承认了这点,那么当然算是赢了。
而反方道士代表队提出了明显的质疑,他们的观点是,原物受到了损坏,你们这样就想说是赢了,太简单了吧。
正反两方各执一词,在会客堂从午时开始一直辩到申时,时而东风压倒西风,时而西风压倒东风。
显而易见,书生们明显口才更胜一筹,口吐莲花,引经据典,好几次道士们都无话可说了,却硬是靠沉默和一股子牛性不肯轻易认输。
……
徐枚津津有味的看着双方你来我往,真真是有趣极了,像这样高逼格、现场版、多人同时吵架辩论的场景可不多见,如果要卖票,一张门票估计要不下纹银五两,你还别嫌贵,这还只能是外围——就是只能听见声音,见不了人影的那种。像他现在这个位置,没有个小二十两,根本拿不下,这时若是有一碟瓜子花生,再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那就更完美了……
不知不觉中,申时已过,交战双方暂时都停了下来,不停下来不行啊!
道长们太忙了,没人吩咐小道士们给各位善人端茶送水,连续扯着嗓子两个时辰,谁都受不了。
不过若是以为用这招就会让大家妥协,那就太天真了。至少从彼此毫不服气的眼神看,这场辩论还要继续……
这不,宏微道长人已经站起来了,扯着他的破锣嗓子准备开口。看到对面递来震惊的眼神,心里不无得意,‘小样,爷爷我还没发力呢!’
正要雄起一把,却被旁边一个胖胖的大手给拦住了,就看到旁边一个身影缓缓的站了起来。是青莲观的监院,要知道他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发过一句话,这时见他站起来,双方的反应就不一样。
书生这边感到嘴里发苦,面色发青,偷偷发了一下音,都被自己沙哑的嗓子更吓住了,没想到对面还藏着一个王牌,太大意了……
道士这边各个面露喜色,别看监院平时老好人一样,这时只要多说一句话就是我青莲观的胜利!
果然,监院说话了,“这第二道题算我青莲观输了,”一道缓慢的声音响起。
“对,……嗯?”怎么和设想的答案不一样。
“什么输?”
“输了?怎么能算输呢?”
“监院,你老糊涂了吗?”
青莲观众道士似乎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争执了半天难道最后还是输了吗?
书生们明显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但管他呢,他们赢了不是吗?
“不过这第二道题,毕竟徐善人在未经我青莲观同意的情况下,自行将试题损坏,所以为了弥补,第三道题我们会为徐善人加一项额外要求。不知,徐善人可同意?”
监院说完,整个大堂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看向徐渭。
徐枚没有看她爹,他知道徐渭的选择。
相反,他紧紧盯着说完话的监院,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刚才好像看到有一道精光从胖道长的眼中划过,待再要仔细辨看的时候,监院似乎又变成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而且对方现在又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恐怕青莲观是要耍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就听徐渭无所谓的说道,“可以,请道长出题。”
胖监院呵呵一笑,礼貌周到的向众人表示,“福生无量天尊,今日天色已晚,请各位善人明日辰时前来此地。”
可惜这番好意注定是无人愿领了……
“道长,你不会是要拖延吧!”
“休要胡言乱语,你们把我青莲观置于何地。”
“还是先出题吧。”
胖监院似是没处理过这样的场面,一脸你们怎么要求都好,只求不要再吵了的无奈表情。
“好,好,好,既然各位善人不放心,贫道这就与徐善人说明。”
徐渭点点头,“道长请讲。”
“很简单,贫道明日将取一物,放入宝盒内,再放进此间会客堂内,如果徐善人在一整日内找出宝盒并此物就算我青莲观输。”
话一出口,交战双方都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听上去像是儿童嬉戏的游戏呢!这老道(监院)果然是胖糊涂了吗?
徐渭继续问道,“不知道长所放何物?”
“哦,很简单,”监院道人边说边取下手里的戒指,“就是这枚八卦银戒。”
看上去是一枚普通银戒,戒指为纯银铸造,外圈刻先天八卦图,内圈刻道家“九字真言”篆书,好像没什么奇特的。
又听胖道长继续说,“宏谶,将我房间里的盒子取来,给各位一看。”
“是的,监院。”
也就是眨眼间的工夫,宏谶就拿了一个楠木雕满工盒子,盒子非常普通,不少江浙老百姓家都会有一个。
不会这么简单吧,书生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后的胜利,回去后到底该如何书写这几日自己的功勋呢,哎,真是发愁喔!
只是似乎高兴的有些早,一个突兀的声音莫名的响起。
“道长,你说过有一附加条件?”
这tm是哪个混蛋,鼻尖有香风卷起,众人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是那个损人不利己的黄三公子。
仿佛没有看到书生们咬牙切齿的愤愤,以及道士们希冀的眼神,对于能够再一次的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他才懒得理旁人会想什么!
胖监院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对,无量天尊,贫道差点忘了。我的附加条件就是只限徐善人和徐小公子一家同进会客堂,其余无干人等不得入内。”
什么?
什么!
书生不敢相信对方居然这么个不是条件的条件,看来胖监院果然是好人,有好几人对于刚刚的无礼不觉有些羞愧。
而黄三公子则明显气炸了肺,“什么,你就这么个条件,你个老秃鼻子,你要不要再想想,我可以借你人啊,二十个家丁够不够,……,喂,喂……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拉少爷我,快松开,不放是不是!好,好,好,回家让爹把你们都发卖了……”
“是,少爷,您不能再胡闹了!”管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如果今天真把书生们都得罪完了,老爷才真不会放过他,狠狠心,手一抬,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夹着黄三公子便夺门而出。
“呼!”
这人终于走了!所以人都长出一口气,一个人能把正反两方都得罪干净,也是不容易呀!
好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黄三公子身边还是有明白人,否则就黄侍郎积攒的那点人脉关系铁定被败光!
在没有了捣乱的黄三公子后,双方终于以极快的速度订下了了明日的题目。
心满意足的,众人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到了县城。
喧闹了一天的柯山重又回归平静。
…………
青莲观内,同样的漆黑夜晚,同样的一间静室,同样的一胖一瘦两个道士点着一盏烛光。
“大人,如果明天徐渭破了此关……”瘦高道士宏谶满脸不安。
胖道士依然笑嘻嘻,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底发寒,“不会的,他和他的儿子出不来了。”
宏谶为难道,“可是,我们如何像学子们交代。”
“有人会背这个黑锅的。”
“谁?”
胖监院看了一眼宏谶,双眼精光一闪,“嘿嘿,是谁,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瘦高道士好像不太愿意,抿嘴不言。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胖道士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来,“怎么,你舍不得!也是,毕竟是有感情了。可是,你又能将他关多久,五年、十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无法解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中国有句话叫'一石二鸟',这是最好的机会,谶桑!”
良久后,瘦高道士终于点头,“说吧,怎么做?”
看到对方妥协,胖道士满意的重又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这个世界只要有利益,没有什么是不能背叛的……
“哈哈,好,谶桑,我们需要这样,这样!”
……
“这次我让他徐家全部都死绝,不会再有人来找我要榴花书斋了!”
屋内响起胖道士这句狰狞的话,凝重的仿佛整个房间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久久不愿离去。
……
夏至一过,白天就变得越来越长。
从卯时开始,柯山就有人迹所至。
昨天去过的今天当然还要继续来,至于昨日有事没来得及去的人听回来的人一说,也是恨不得能重来一回……
此外,还少不了担货的、抬轿的、捧场看戏的……
总之,乌泱泱一大波人,还没到辰时,柯山就开始喧嚷热闹起来。
徐孜跟着父亲上山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不算上次,坐着马车,几乎没有注意到周边风景。
这次,徐孜慢慢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好好欣赏了一下柯山风情。
尽头之处立着,入眼所见“青莲观”三个字古朴庄严,应该就是此观山门所在了。
“阿爹,你们昨日便是在此处解的第一题吗?”徐孜忍不住问道。
“是啊,昨日那位小道士和他的师傅可都是妙人!不知今日还能否再见?”说完还惋惜的摇摇头,转过身看了一眼女儿,“阿孜,等会进山后要记得尽量躲在爹爹身后,知道吗?”
“爹,放心吧,他们可认不出我和弟弟的!”
“哎,要不是……,都怪你何师叔出的什么破主意,这要被人发现,你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我一直跟着您,不会被发现的!”
可能觉得口头保证没有什么说服力,也可能人一到紧要关头就会变得不像自己,徐渭听完不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变得更不安了。
再一次从头到脚严苛的审视女儿:头上梳了两个髻子,穿着一件颜色老气连儿子也嫌弃的旧衫,脚底一双普通步履。再看看女儿的举手抬足,到底年纪小看不出男女之分,……,嗯,勉强合格。
徐孜静静的站着,由着她爹打量,没有感到一丝不耐,虽然从家门口到这里,她爹已经重复刚才的话和动作不下十遍。然而她心里没有厌烦,只有心安。原来只要是自己在乎的人,哪怕如徐渭这般视世俗礼教如粪土的狂狷之人也会对现实妥协……
而就在徐渭絮絮叨叨的叮咛女儿,以及徐孜真真切切的宽慰父亲的过程中,会客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