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保平刚睁开眼的那一刻又一次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了一切，看看表，这一觉他竟然睡了六个多小时。
走出那间空着的病房跑回观察室，一到门口只见芳子还原样不动地躺在那里，而且脸上的绷带也除去了。
但是跑到床前任保平却非常意外——床上的女人正定定地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只是她不是芳子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任保平面对的又是一位完全陌生的女人。
任保平看了半晌，对面的这个女人依然是个陌生人。
“你、你是谁？芳子呢？”
女人笑起来：“我是我啊！你是来看我的么？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我很好看啊？他们都说我好看呢！”
这个女人的确不是芳子！任保平心中忽然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转身就往门外跑，而那个女人还在后面追加着：“帅哥你是谁？我们好像哪里见过耶？把你电话或者QQ告诉我好吗，我的网名叫……”
任保平刚一出门，差点就和那位漂亮女护士撞个满怀。
“芳子呢，芳子呢？你们把芳子弄哪去了？”任保平急切地迭声追问。
漂亮女护士笑道：“别着急，你的芳子没有丢——她的情况比较稳定，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哦，在哪？”任保平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漂亮女护士说着把一张纸交给了任保平。
任保平接过一看，是缴费通知单，各项费用加起来一共有近万元。
“啊，这么多？”任保平脱口说句。
漂亮女护士依然笑靥如花：“你可以自己核对一下，按规定患者抢救时是要交押金的，对你们我们已经是破例了！”
任保平根本没有这么多钱，他更不知该到那里去弄这么多钱。
这时漂亮女护士又追加一句：“你爱人的治疗估计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无法预料治疗效果，保守治疗每月也需上万元……”
“啊，要、要那么多？”
漂亮女护士点点头，同情地说：“其实这种状态要恢复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根本没什么意义，正常情况下家属不会选择继续治疗，我想你也可以……考虑放弃……”
“放弃？你是说……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任保平气恼地打断女护士的话，然后瞪着她烦躁地追问，“告诉我芳子在哪里？”
芳子依然像昨天那样躺在床上，除了换了房间，别的几乎没什么两样。
任保平握着她的手，望着那张缠满绷带的脸，心里暗暗说着：我的爱人，我一定要把你救回来，一定要把你救回来！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不觉就说出声来。说着的时候，任保平突然觉得芳子的手轻颤了一下。
啊……任保平突地站起，欣喜若狂地冲外狂叫起来：“她动了，她动了！”
漂亮女护士闻声跑来问怎么了。
“她动了，芳子动了！”任保平无比激动地说着。
漂亮女护士在门口平静地摇摇头：“不会的，那只是我们的希望！”
“不，她动了，她真的动了真的动了……”任保平依旧喃喃自语着，他一遍遍呼唤着芳子，希望再次得到她的回应。但是芳子的手却再也没有动一动。
几个小时之后，任保平不得不将芳子托付给漂亮女护士，因为在明天十二点之前他必须把所欠医疗费缴清。
“如果你的经济能力允许，你可以把她交由我们护理……”
任保平断然摇头。
“你可以留个电话，她家人的，我知道你们刚刚结婚，估计你也是刚刚参加工作，这个年龄一般经济状况都不是非常好……如果你不回来，我们也会理解你，会通知她的家人来照顾她……”任保平走出几步，漂亮女护士又追加一句，她似乎总是对任保平不放心，越是这样说越是显出她对任保平没信心，生怕任保平丢下芳子跑掉了。
任保平住脚回头，很异样地看着漂亮女护士，他很奇怪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怎么会把他想得那般龌龊。
面对任保平的目光，漂亮女护士不禁面现愧色：“对不起，我也是为你考虑……”
“没那个必要，我肯定会回来的！”硬邦邦摔下这句话，任保平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对漂亮女护士徒生反感，但她的话也提醒了任保平……他没有钱，但芳子家有钱，到现在他还没有把芳子的事告诉她家里，一来他感觉心中怀有深深愧疚，觉得都是自己对芳子不好甚至是经省虐待才把芳子害成这样的，他不知该怎样跟她家里说。更主要的是他想把芳子从植物人状态“叫回来”后再跟她家里说。
但现在遇到了医疗费问题，如果他联系到她的家人，这个难题应该会迎刃而解。
任保平有岳母家的电话。但是当他把电话号码调出之后，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拨号——他是芳子的爱人，丈夫，虽然他刚刚把芳子娶到家，虽然他没钱，但却不能以这些为借口转嫁自己的责任。
但是不找芳子家，他又能找谁呢？任保平的家乡是个偏僻小镇，父母一个是农民，一个也是农民，不过一直兼作做着小学代课教师，微薄的收入既要供他上学，又要奉养爷爷奶奶，还要为生病的妹妹治疗，家里不但没有存蓄，还欠着数万外债，任保平和芳子结婚都是自己借的钱，对家里谎说自己找到了好工作，没有要家里出什么钱。现在他也一样不能向家里张口——张口除了让家人跟着着急，不会有太大作用的，就是把整个家都卖了又能换得多少救命的纸票呢？
没什么朋友的任保平只能再次向毕然和梁佳栋这两位朋友开口了——结婚的开销很大一部分就是他们两个资助的！
接到电话，毕然很痛快地给了任保平这样的回答——他们上次借给任保平的钱都是向别人借的，所以现在根本没有钱借给任保平，也很难再借到。任保平很失望，而更让他有些愤怒的是，毕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龟儿子你真有先见之明，是不是未卜先知啊，怪不得刚结婚就说芳子是假的，现在我总算理解你了——英明啊！”
“你、你什么意思？”
“格老子别跟我装了，现在你完全有正当理由离开你的芳子，你完全没必要把太多时间和金钱花在一个你根本不爱的陌生女孩身上，傻瓜才会那么干——给她家里打个电话就已经很人道了……”
毕然的话没说完任保平就挂断了电话——毕然不光是自己的朋友，更是芳子的朋友，据说他还曾经追求过芳子，任保平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惨无人道的话来。
挂断电话，任保平决定从此跟毕然绝交。
然后任保平又打通了梁佳栋的电话，现在梁佳栋几乎已成为任保平唯一的救命稻草。梁佳栋说可以帮任保平再借钱，这让任保平心里一暖，几乎要流下泪来。可是接下去梁佳栋却话锋一转问道：
“保平，钱可以借，但有一个问题我们要先搞清楚——你确定住在医院里的那个她真是芳子么？”
“这……”
“之前你不是一直坚持说她不是真正的芳子吗，而是冒充的，那么现在是不是她出过车祸受过伤就会变成原来那个芳子了呢？”
芳子出事以后，任保平一直满怀愧疚，一直努力说服并让自己相信芳子就是芳子，一直不敢也无暇去想绷带后面的那张脸。可是现在经梁佳栋一提，他就无法再回避了。
这……
“告诉我，她到底是不是芳子？”梁佳栋连连逼问。
任保平极不情愿回答，却又不能回避：“我、我想是的，应该就是，可是我、我不能完全确定，我希望她就是芳子——真正的芳子……”
“肯定地告诉我，不要犹豫和含糊——快说，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芳子？”
任保平不说话了。
“那么让我来替你说——其实她还是她，她并没有变，只是因为她现在这个状况，你出于内疚自责而强迫自己把她当作你的爱人而已！”梁佳栋一针见血地说。
“不、不是那样的不是的……”任保平虽然急切地这么辩解，却是很没底气。
“保平，我劝你冷静一下，仔细考虑过再做决定，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别说我没劝过你啊！”说着梁佳栋就挂断了电话。
任保平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突然感到了冬天般的冷寂孤单。
在这个城市里有他的两个同学，他有他们的电话，只是平时疏于联系，而且就是在学校里他和他们也没有亲密过，他们的家庭一个有钱一个有地位，他和他们的距离一直拉得很大，可是现在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向他们开口求助了。
那位男同学的电话已停机，任保平只好又转打女同学的电话。女同学似乎对任保平的话很是怀疑，盘问了半天才支支吾吾说她想想办法看，能帮忙一定帮忙的，然后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若是为了自己，任保平很可能死也不会去向这两位同学求助的，可现在为救芳子，他不得不放下自卑和自尊，甚至是忍受过去无法忍受的羞辱。
下午，任保平回到医院，继续守侯在芳子床前，并不住跟她絮絮叨叨说着话。
第二天没有等到女同学回话，任保平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拨打她的电话。他虽然满怀希望，可也做好了失望的准备。但是让任保平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手机里传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