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燕都。
入秋的绵绵细雨已经下了整整几天了,恢宏的皇城笼罩在一片青色的雨幕中,屋檐叠嶂,亭台楼阁如水中望月,如梦似幻。
睿宗皇帝躺在金丝锦缎的龙塌上,形容枯槁,虽然还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境地,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病这次恐怕是无法痊愈了。可是还有很多事挂在他的心上,如果不将它们一一解决,他就一刻也无法安然入睡。
偏头看着坐在自己床边的男人,这是他的长子,他曾经以为自己非常了解的孩子。
“…边防工事已经接近完工,秋天是羟古人进攻的最好时节,所以儿臣特别嘱咐三阳关上的白将军,要严防死守,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河堤的修筑工程也已经检查完毕……”周允面无表情地进行着朝政汇报,他抬头看见父亲的眼睛,停顿了一下:“父皇,有什么事情儿臣遗漏了吗?”
睿宗摇摇头,将目光转向雕龙绘凤的床板:“你做得很好。允儿,这些日子,去给钱妃娘娘请过安吗?”
周允犹豫了一下:“儿臣公事繁忙,所以……”
“你弟弟最近经常来看朕,他虽然年轻爱玩,但近来已经收敛很多了,接人待物彬彬有礼,书也读得不错,每次来都跟朕说,想要为了上次飒露爽的事情向你道歉,可是又怕你不原谅他,所以很是苦恼呢……”
黄鼠狼给鸡拜年。太子心想。
他没有回答,睿宗叹了口气:“定阳王是你唯一的兄弟,你们一定要相亲相爱,允儿,朕不记得你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啊…”
“与定阳王相比,儿臣当然是小肚鸡肠,有愚笨无慧根的人了。父皇,如果儿臣将太子之位让给他,您是否就会觉得满足呢?”
听他这样一说,睿宗突然从枕头上微微抬起头,惊讶又充满期待的看着他:“允儿……”
“对不起,父皇,儿臣说笑而已。”看到自己的老父显出露骨的失望神情,周允心里有一种残忍的快感:“又是秋天了。每到秋天,儿臣都会想起来许许多多的事情,父皇,您会不会想起什么呢?我那孤零零的躺在南郊荒坟里的母亲……”“你自己的母亲葬在皇陵里!休得胡说!”睿宗有点粗鲁的打断他,微微的喘着粗气。
周允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比起已经记不得面目的生母,还是养母的恩情较大。父皇,其实母后并没有犯错,一切都是钱妃嫁祸……”“你的胆子太大了!”睿宗转头愤怒的看着他:“想为已经被抄灭三族的罪人平反吗?!朕还没死呢!如果不想做太子了,你尽可以说出来!”
“您是在威胁我?”周允故作惊讶的看着他:“儿臣真是被您吓到了…不过,在削除儿臣的太子之位以前,您还是先听儿臣将今天的朝政汇报完吧……”“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轻轻拉起父亲骨瘦嶙峋的手,将一摞帛书放在他的手中:“这个笔迹,相信父皇很清楚吧?看看,您不会失望的。毕竟儿臣这个太子,也并不是毫无建树的。”
睿宗想将帛书丢在他脸上,却一眼瞥到了上面的笔迹,顿时如同被雷击中了一样。他颤颤巍巍的打开来,眯着昏花的老眼,仔细辨认着上面的讯息。皇帝的脸越来越苍白,已经不像是个病重的老人,倒像个死人一样,那些****的字句像一根根钢针扎在他的心上,让他透不过气来:“这…不可能…不可能……”
“千真万确。儿臣既有物证也有人证,这次想跑也跑不掉了。”周允从父亲手里抽回帛书,小心翼翼的放进袖口里:“父皇请放心,儿臣一定澄清御宇,给父皇一个交待!”
不等他把话说完,睿宗皇帝已经直翻白眼,昏倒在龙榻上了。
闻讯赶来的太医又是扎针,又是推拿,总算令皇帝将一口气倒过来了,却还是直瞪眼睛,说不出话来。
“陛下这是中风之疾,受不得一点操劳刺激!”满头大汗的太医对立在一旁的太子说道:“殿下今后一定要令陛下保持心情愉悦放松,龙体才可渐渐康复啊!”
“我明白了,一定照做。”
周允微笑着说道。
**************************************************************************************
“那老东西,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玉香殿的偏室里,钱妃拉着自己身怀六甲的女儿,小声密谈着:“御史大夫那边怎么样了?你看你的身子越来越沉重,他有没有对你好一点啊?”
永乐公主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地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根本见不到人,怀孕以前还偶尔一起吃个饭,现在…”“这是什么事情啊!”钱妃愤怒的咬紧牙关:“我将你的婚事从十四岁拖到十八九岁,就是想嫁一个最好的夫婿,谁知道是这么一个铁石心肠的东西!”
“母亲不也如愿以偿了吗?他虽然对我不好,不过不是位列三公,可以成为母亲坚实的后盾吗?”永乐将自己的手从母亲手里抽出来,冷冷的说道。钱妃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如果他不是一心对你,与我又有什么用?!要说起来,你真是个没用的孩子,明明生得一副花容月貌,怎么连自己的丈夫也管不好呢?!”
永乐低头不语,钱妃马上又将语气缓和下来:“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现在你已经怀上了白家的骨肉,他不看僧面还有看佛面吧。现在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将你弟弟推上太子之位,这样那老东西一蹬腿,普天下还不就是咱们娘俩的天下了?!到时候,别说一个区区的白杰,就是天王老子,还不得给你赔着笑脸?”
“您想做什么?”永乐惊讶的看着母亲,后背有些冷飕飕的感觉。
“你弟弟从封地带来了两万兵马,就驻扎在城外没有离开过。”钱妃冷笑道:“虽然白家是铁杆的保皇派,又有兵权在手,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满朝文武一大半都是你舅舅的座上宾,只要我们稍微施压,周允就在他的位置上呆不了几天了!”
“你们要逼宫?!”
“俗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惟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钱妃抓住女儿的手,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彩:“只要你看住你的丈夫,将他的所有动向尽快告诉我,不久以后…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你的弟弟,我的儿子,就可以坐在那金灿灿的宝座上,称孤道寡了!”
“母亲……”
永乐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脸,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