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奇和魏宏冰一路驱车回到市政府自己的办公室,得知昨天夜里日泉宾馆发生了一桩特别的“嫖娼案”,两名“嫖客”和一名“暗娼”被当场抓获。如果说这是一般的淫秽活动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两名所谓的嫖客来路不凡,结果惹了大麻烦。事情经过大致是这样的:市人代会电话监听事件发生后,随着重大犯罪嫌疑人、原泉西公安分局局长郦景元的逃逸,全市政法系统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在全市开展为期一百天的以“扫黄打黑抓逃犯”为主要内容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统一行动。昨天夜里十点多了,泉西分局庆阳路派出所接到一个匿名举报电话,称日泉宾馆主楼708室有人嫖娼。搁下电话后,副所长潘培举带上两名警员迅速出警。撞开708室后,果然有两男一女。潘培举等人没有多问,就以“涉嫌嫖娼”为由要罚款,否则将他们带回所里笔录口供。两名男的拒绝配合,只是声称自己同样是在执行公务,并非同宿嫖娼,便拒绝回答所有问题,也不愿意提供身份证件。庆阳路派出所是泉西分局所辖的最大一个派出所,全所民警平日飞扬跋扈,横行惯了,哪知是夜居然遇上了两颗“铁钉子”。于是潘培举一声令下,两男一女被两名民警连推带搡塞上了警车。到了所里,不容分说,几人先是对两男一阵拳打脚踢,再对一女百般污辱,然后过堂问话。其中一男子不仅不回答,而且厉声呵斥民警们的残暴行为,并且说明一定要见柳子奇,方才开口说话。潘培举一听口气不小,心里有些发毛,便翻看一男的文件包。这一翻看,竟然发现里面有印着省委组织部字样的保密笔记本,还有几份省纪委的文件、中央某部的公文纸。于是,潘培举倒吸一口凉气,连声说误会了误会了,态度赶忙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人家不依,提出非得见柳子奇不可。万不得已,潘培举只好向市公安局何国禄局长报告了情况。何国禄连忙赶到庆阳路派出所,基本弄清了三人的身份,原来男的分别是省委组织部三处一名姓章的处长,省纪委信访室一名主任,那名年轻姑娘则是中央某部某局的纪检室的一名处长。他们前来日泉的目的,是为了完成一项特殊的使命,调查某领导干部涉嫌违纪的问题。于是何国禄安顿好了三人,直接来到市府当面向柳子奇汇报。因为是午夜时分了,柳子奇没有开机,联系不上,也不便四处寻找,何国禄便邀请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诸葛计和市政府秘书长郑守正赶往三人再次入住的日泉宾馆,赔了不是,方才离开。
听完魏宏冰的叙述,柳子奇感到了事态的复杂性,便问魏宏冰:“郑守正、何国禄现在在什么地方?”
魏宏冰挂断手机,汇报说:“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郑守正、何国禄和诸葛计就到了柳子奇的办公室。
柳子奇朝着何国禄大发雷霆,说:“老何,你他妈的公安也太猖狂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何国禄头一次听到柳子奇说粗话,感到有些委屈,道:“情况我弄清了,是潘培举那帮混小子滥施淫威,为非作歹。”
“你就不要推卸责任了,你是干啥吃的!”柳子奇说罢,重重地拍了拍办公桌。
“责任我担,可也要分清是非!”何国禄嘟噜一句,显得有些委屈。
“什么是非不是非,我让你查电话监听事件,抓郦景元那小子,快三个月了,没一件成,你干啥去了,你立过军令状,限期破案,现在限期过多少天了?”柳子奇厉声责问道。
郑守正见状,示意何国禄不要说了,然后满脸严肃地向柳子奇建言:“柳市长,我看不要争论了,先商量商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咋办吧?”
诸葛计附和道:“是的,是的,是不是柳市长先和省里的同志会会面,争取得到他们的谅解!”
于是几人就一些细节问题作了分析,接着驱车前去日泉宾馆。
见面,握手,柳子奇哈哈一笑,说:“章处长,我一猜想就是你们几位,我来晚了,请各位领导批评!”
省委组织部章处长道:“岂敢岂敢,柳市长履职日泉,恪尽职守,社会治安真是抓得到位啊!”
柳子奇知道章处长在说挖苦话,就索性落座在会客厅沙发上,说:“诚恳接受领导的批评,各位受委屈了!”
另一位则说:“柳市长,你可得给我们恢复名誉!”
柳子奇说:“那当然,那当然,先请各位到市委吧!”
章处长说:“市委就不去了,如果柳市长上午能脱得开身,我们想就在这里单独向你通报通报有关情况。”
柳子奇道:“好啊,有什么事比得上你们光临日泉重要?”说罢,向郑守正等人扬了扬手,几个人知趣地告别而去。
柳子奇这才接着说:“怎么,章老兄几位莅临日泉也不向兄弟打声招呼,我好到接官亭那边去迎接各位?”
章处长道:“柳市长不要打官腔了。我们三位奉命前来调查一个信访举报案,来时组织有交代——暗访,所以就没有惊动市里领导了。当然,按照程序,返程前需要向你通报有关情况的。”
柳子奇道:“调查有进展了吗?”
章处长说:“我们是前天到的,刚刚开了个头,昨晚在708室碰碰情况,却被你们几个孬警察搅了。”
柳子奇说:“庆阳路的副所长潘培举说,有匿名电话向他们作了举报,他们才出警的。”
章处长道:“我们刚刚找了几个人摸摸情况,就打草惊蛇了,看来日泉的水的确很深!”
柳子奇问:“章处长是说……有人想急于撵你们走?”
章处长郑重地说:“我们分析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因为调查的这个人在日泉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啊!”
柳子奇感到非常惊奇,说:“你是说被调查的是我们市级班子成员?”
章处长道:“对,你猜是谁?”
柳子奇摇了摇头。其实经章处长一说,柳子奇已经猜想到了这人会是谁,但强烈的组织观念与做人的原则告诫他,有些话不仅不能刨根问底,而且不能先入为主。在现实的官场,却也有一些人嗜好深钻和张扬,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章处长见柳子奇只是沉思,并不答话,便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柳子奇表面上显得有些意外:“哦,怎么是他?”
章处长神秘地笑道:“没有想到吧?”
柳子奇假装糊涂,说:“想不到!”
章处长道:“柳市长,你老弟作为一市之长,应当有强烈的政治敏锐性和洞察力才行!”
柳子奇笑道:“是啊,看来‘三讲’教育不开展不行!”
章处长说:“这个人的问题,如果举报属实,有可能惊天动地……”
柳子奇问:“那要是捕风捉影呢?”
章处长道:“但愿如此,那就是他的造化和福气了。”
柳子奇道:“调查刚刚开始,真够你们忙活的。”
章处长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问题弄清楚,我们尽快回去复命。”
柳子奇道:“需要我们配合吗?”
章处长道:“不必了,我们是‘暗箱操作’,影响越小越好!”
柳子奇说:“那我就代表市委、市政府表个态,坚决服从组织决定,坚决支持这次调查。当然,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我是东道主嘛!”
章处长说:“那是免不了的!”
柳子奇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了,就说:“中午市委、市政府设宴,给各位压压惊,我个人呢,也好表示一下心意,尽一尽地主之谊!”
章处长摆了摆手,说:“不必了,我们有纪律。”
柳子奇笑了笑,说:“吃饭是天下第一大事,也是工作,你就不要推辞了。”
章处长说:“那就多谢了。不过,我们此行的意图对柳市长无密可保,可对其他人还是要保密的哟!”
柳子奇明白这话意在封他的嘴,于是笑道:“这点组织纪律,我柳某人还是清楚的嘛,章老兄你说是不是?”
章处长会心地笑了,几个人随柳子奇走出了房间。
中午宴会后,柳子奇没有前往市府上班,而是就近到了凤园。容小翔正在院子里修剪盆景,老远见柳子奇红光满面走了过来,于是莞尔一笑,匆匆走进值班室拿了钥匙。
容小翔将房门一打开,柳子奇紧跟着就进了屋。她赶紧泡了一杯西湖龙井放在办公桌上,又进洗舆间拿过一块湿毛巾递到了柳子奇手里。容小翔说:“柳市长,您擦把汗吧!”
“哦!”柳子奇擦了擦汗。
容小翔笑着说:“柳市长,承蒙您的关心,小可已经到市政府经济研究中心上班了!”
柳子奇将毛巾扔到容小翔手里,说:“哦,怎么不来看看我呢?”
容小翔回答:“本来他是要来向您当面道谢的,是我没有让他来,我告诉他,要以一流的人品,干出一流的业绩,这才会不辜负柳市长,也才是对您的最好报答!”
柳子奇乐呵呵一笑,道:“有志气,这才是北大人文精神嘛!”
容小翔嘻嘻地笑了,说:“这么说,柳市长对小可放心了?”
柳子奇道:“对北大学子,我向来有特别的好感,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容小翔又说:“也许都是知识人才,你们的心灵是相通的!”
柳子奇道:“这算你说对了!”
容小翔说:“那我先向您道谢了,感谢您拉了小可一把。”
柳子奇道:“小丫头,有一点必须向你说明,我可不是看着你的面子才将容小可调进来的,就算陌路遇才子,我也会这样做的!”
容小翔道:“这更说明你是一名人民的好市长!”
柳子奇道:“世风不古啊,就连我们的小丫头也会给市长扣高帽子了,你说市长要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多么不容易啊!”
柳子奇说罢也乐了,容小翔跟着笑了笑。
柳子奇又说:“小翔,下午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如果有人来找,你就说我不在!”
容小翔笑道:“好的,您就放心休息吧!”说着拉上了几面落地式窗帘。
容小翔出了门,柳子奇从黑皮包里掏出手机关了机,又摘下办公桌上的两部电话,这才进了卧室,又顺手摘了床头柜上的电话,侧身躺在床上。午宴告别章处长的一刹那间,柳子奇倏地闪现出一个念头,下午起,自己需要独自静一静,好好思考一些问题。前一段,日泉市发生了那么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件,这背后,像有几只魔手在竭力操纵着,剪不断,理还乱,重重地压在自己的心头,柳子奇拉过毛巾被,仰卧在床上,脑海里随即回放起自己履职日泉以来的幕幕画卷,如丝如扣,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乡……
其实,省委调查组章处长一行在被扣的当晚,就悄悄地将救援电话打到了省纪委。省纪委连夜召开会议,经过分析研究,基本同意章处长汇报时的预测——省委调查组章处长一行先是被诬陷,紧接着被扣留,恰恰说明日泉方面有人狗急跳墙,妄图阻止这次调查,同时又说明有人做贼心虚,里面肯定有很深的黑幕。会议形成了一个初步意见,将提议省委,向赴日泉调查组增派力量,彻底调查案情。次日上午,也就是柳子奇和章处长等人见面的时候,省纪委一名书记和两名副书记一道,前往省委分别向分管副书记崔君里和省委书记陆鸣一做了汇报。省委领导听取汇报后,感到情况非常复杂,决定增派以省纪委副书记王虎林为组长、省公安厅副厅长吴铭为副组长,抽调有关方面负责同志组成的调查组,二赴日泉,在两月前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郭战凯和省人大副主任傅中枢一赴日泉调查成果的基础上,展开全面调查,彻底查清内幕。
就在柳子奇进入梦乡后不久,省委副书记崔君里将电话打到柳子奇的手机上,被告知关机了。再让秘书将电话打到日泉市政府总值班室,竟然也不知道柳子奇的下落。总值班室值班员感到责任重大,迅速向秘书长郑守正作了汇报。郑守正拨通了几乎可能知道柳子奇下落的所有电话,但都没有结果。郑守正放下电话,联想到最近市里发生的几件事,有一种不祥之兆。随即,他要通了省委一名副秘书长的手机,探明省委将再次向日泉派出调查组和崔君里因何电话找柳子奇的确切消息后,又和市委秘书长王畦碰了个头,派人分头去找柳子奇。常务副市长温一达得知消息,指示郑守正说:“立即派人去找,到晚上再找不见人,必须动用警力!”
柳子奇“失踪”的消息像电磁波一样,很快传遍了日泉市区各个角落,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让人警惕的是,经过一些嗜好搬弄是非的人一议论,似乎柳子奇在市人代会上顺利当选市长就像本人非法操纵过似的,似乎本省调查组成员被警察扣留就像奉了柳子奇的旨意似的,似乎郭战凯、傅中枢一赴日泉调查无功而返就像被柳子奇赶走似的,传得沸沸扬扬,一片混沌。郑守正让魏宏冰亲自赶往阳羊宾馆寻找柳子奇,而自己则亲自来到了凤园。容小翔见郑秘书长大驾到了院子里,主动跑上前去打了招呼。
郑守正道:“有没有看见柳市长回来过?”
容小翔答:“没有呀!”
郑守正抬眼望了望三楼紧闭的房门,又说:“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
容小翔说:“今天早上出了门,就再也没有见到柳市长了!”
“真的吗?”郑守正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容小翔。
容小翔点了点头。
郑守正说:“你去拿钥匙,把房门打开看看!”
容小翔转身到值班室拿了钥匙,随郑守正上了楼梯。突然,郑守正脚步停了,说:“算了,不进去看了,你如果见到柳市长,就说省委领导正四处找他哩!”
容小翔不住地点头,转身随郑守正下了楼。
下午六点,容小翔看看表,到了吃饭的时间,她想了想,便拿上钥匙,打开了柳子奇的房门。柳子奇仍在沉睡。容小翔将他推醒,告知了郑守正来找过他的情况。柳子奇穿好衣服,擦了把脸,向郑守正打了电话。不一会儿,郑守正赶到了凤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