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思想作风教育整顿后期，柳子奇开始考虑班子建设的事。所谓班子建设，当然不仅仅是领导班子思想政治建设和班子成员工作作风建设，而是官场内外人们普遍关注的一个问题——干部选拔。自从中央颁发的《关于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出台后，干部调整的程序严格了、规范了，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选人用人的不正之风。但在干部调整的实际操作中，既习惯沿用传统的模式运作，又不得不按照条例增加新的程序。所谓传统模式，大致分三步：第一步叫做“敲盘子”，就是市委几个主要领导和组织部长、纪委书记坐在一起扯一扯，商量一个调整意向。通常情况下，这叫“小民主”、“小集中”，群众称之为“小圈子里选人”。接下来由组织部再据此制定考察方案和民主推荐条件，进行干部考察。第二步叫做“定盘子”，就是在组织部牵头开展的干部考察工作结束之后，按照“党管干部”原则，由党委几个书记、副书记加上纪委书记、组织部长坐在一起，称之为书记办公会，听取组织部关于考察情况的汇报，然后议一议。书记办公会“盘子”定了以后，还有一个程序，即由组织部召开一次部务会，研究研究拟调整对象。第三步叫做“端盘子”，就是召开市委常委会议，集体研究决定。这次会议参加范围一般情况下要广一些，全体常委、不是常委的人大政协一把手和组织部分管副部长、统战部长、团委书记，按规定都要参会，参会人员不能低于三分之二。会上由组织部长或分管副部长汇报调整原则、拟调整对象以及考察情况，亦即端出“盘子”来，然后大家各自发表意见，最后决定拟任人选。中央颁发的《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管理条例》，增加了新的内容和规范的工作程序，比如拟任对象考察预告制、考察公示制、决策票决制和新提拔领导干部试用期制，等等，目的是规范干部选拔任用工作程序，防止选人用人上的不正之风。出发点和主旨是好的，但运行效果如何，是否能够真正起到遏制吏治腐败的作用，恐怕各地情况就不一样了。
柳子奇当年在阳清市做了几年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自然对干部选拔“程序”非常熟知了。于是这天他通知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诸葛计到自己办公室来一下，想和这位干部管家先“敲一敲”。
诸葛计以为柳子奇叫他，又是干部思想作风教育整顿活动整改的事，没有想到柳子奇道出了干部调整的想法。
没有心理准备的诸葛计摸不清柳子奇的真正意图，想了想，直言道：“现在调整干部，是不是时机还不太成熟？”
“说一说你的想法！”柳子奇道。
诸葛计说：“一来全市干部思想作风教育整顿还没有结束，二来是不是先征求一下阳波书记的意见？”
柳子奇说：“正因为个别干部思想作风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才需要树立正气，遏制歪风，换掉一批，选拔一批，让会干事的人有事干，想干事的人有位子，不干事的人腾位子。诸葛同志，你要知道，干部教育也好，作风整顿也好，这在加强干部队伍建设中是必须的，但仅靠这些是不够的。”
“是的，是的！”诸葛计随即附和道。
柳子奇又说：“现在一些干部啊，要么不干事，要么不会干事，要么不愿干事，要么干了一些不该干的事。还有一些干部，只说不干，夸夸其谈，口若悬河，把党的事业挂在嘴上，把落实付诸在干吆喝上，贻误了工作，严重背离了共产党人的理想宗旨和国家干部的应尽职责，令人惋惜，可叹可悲啊！”
诸葛计笑道：“这样的干部的确不少，是屡禁不止的机关顽症。”
柳子奇神情自如道：“说到说事和干事，我的理解是，急事慢慢地说，大事想清楚再说，小事幽默地说，没有把握的事小心地说，做不到的事不乱说，伤害人的事坚决不说，没有发生的事不要胡说，别人的事谨慎地说，自己的事坦诚地说，现在的事做了再说，未来的事以后再说。”
诸葛计说：“柳市长的这些观点很值得我们学习啊！”
柳子奇道：“你这是给我戴高帽子了。”
诸葛计说：“哪里哪里！”
“哦，对了，你们组织部先议一议，拿出一个具体方案，注意要有一定的操作性，然后交给我，如果没有大的问题，可以召开一个书记办公会扯一扯。至于阳波书记那里嘛，我会向他汇报的！”柳子奇严肃地说。
“是微调，还是大动，是不是您得定个调子？”诸葛计问。
柳子奇胸有成竹地说：“微调解决不了问题，大动呢，可能会带来一些不稳定的因素。因此，我想还是折中吧。”
诸葛计说：“好的。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得请示您！”
柳子奇说：“什么问题？”
诸葛计说：“原先我们议过，就是两办主任、几名县区委书记和市直大口里的部局长，是不是一并考虑向省委推荐推荐，争取能够进入市级班子，或者向其他地市和省直机关推荐交流，比如王畦、郑守正、方大伦等等这些资历比较老的同志，这样可以平衡一些矛盾，也便于调动干部的积极性？”
柳子奇回答说：“我看可以。你们先拿一个具体意见吧！”想了想，又说：“这次干部调整，总的要求要贯穿一个指导思想，那就是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不干事的坚决换！”
诸葛计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市里要调整一批干部的消息很快风传了出去。市里要调整干部，不管是换届调整、届中调整还是日常动态调整，只要是有利工作，本来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但下面就会与用人上的腐败现象和不正之风联想起来，议论也就多起来了——什么要想富，动干部；什么年龄是个宝，靠山很重要，钞票不可少；什么关系是金子，年龄是银子，政绩是卵蛋子；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官价几何，今夕是何年？云云。透视了一种社会现象。社会学家往往是听不得民谣的，老百姓说几句段子，这些人便在报上发表学术文章说——中国进入了民谣时代，似乎民谣已经主宰了中国。殊不知，民谣古已有，而今不稀罕。柳子奇作为市长，这时以实际意义上的党委一把手，首次考虑干部调整的事，早就料想到其中的艰难性与复杂性，尤其是人们已经习惯把组织和个人，把决策者和被调整者，按照市场经济的价值规律，正如民谣所云，一概理解成卖方与买方的交易关系，事情就变得更加戏剧化了。不过柳子奇对此不屑，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柳子奇没有想到，自己的秘书魏宏冰前不久才落实了副处级待遇，这会儿又第一个向自己要官了。魏宏冰在柳子奇的住处凤园忙活了半天，和柳子奇一同吃罢了晚饭，有些胆怯地说：“柳市长，外面在说要调整干部了？”
柳子奇并不奇怪，说：“现在的事，长了顺风耳，传得很快！”
魏宏冰听了柳子奇肯定的回答，鼓足了勇气说：“我想，我想给您汇报汇报个人的思想呢！”
柳子奇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说：“有话你就说吧！”
魏宏冰这才放开地说出自己转岗的想法。魏宏冰大学毕业后，在市政府摇笔杆子已经十三个年头，刚刚过完三十五岁生日，眼看过了年轻干部的黄金年龄段，做副市长、市长的秘书也六年了，先前仅仅落实了一个主任科员待遇，前不久才挂任市政府督察室主任职务，级别升格成了副处级。按照由领导秘书到小领导，再到大领导的官场秘书升迁法则，像他这样的经历，谋个处级实职出外主政，或者兼任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以利发展，本来早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但一直没能到位。不是说魏宏冰就不行，有句话就说过，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魏宏冰是非常行的，扯不到不行者的行列中去。柳子奇曾经多次肯定魏宏冰的工作，何尝不清楚这些呢？其实，柳子奇向来对秘书要求非常严格，也非常关心秘书的成长进步，尤其对魏宏冰非常赏识，十分器重，之所以没有考虑他的安排问题，是没有想到比较合适的岗位。甚至接替人选柳子奇都已经考虑到了，这便是容小翔的弟弟容小可。现在魏宏冰自己先提出来了，柳子奇倒也可以理解。于是征询他的意见。魏宏冰和柳子奇不谋而合，首先向柳子奇推荐了容小可，接着谈了自己的去处，到县区，或者市直部门，都行。柳子奇表示可以考虑。
晚上，柳子奇和魏宏冰就干部问题聊到了深夜……
市委书记苏阳波在中央党校进修结束，果真被留到了省里，被免去了日泉市委书记职务，据说将安排的新职务是省人大副主任。要进入高级干部序列，需经中央组织部考察，省委已经向上面作了推荐。在中央组织部没有来考察前，省委先任命他担任省人大秘书长，后面再补选，级别仍然是正厅级。待中央组织部考察通知后，将在下一次省人代会上通过选举进入省人大领导班子。
任免职来得突然，苏阳波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苏阳波早就想过，离开日泉是意料之中的事，至于什么时间离开，无法把握确切的时间。他原本想进修结束后，回日泉待一段时间，把后期工作作一个了结和交接，再好好休息休息，等候省委的安排。没想到职务调整来得十分突然。苏阳波回到省城后，省委书记陆鸣一亲自和他谈了话，非常亲切的语气，大意是称赞他政治坚定，作风扎实，工作过硬，尤其是组织协调能力非常强，群众基础好，在干部中威信高，十多年来兢兢业业，为日泉的改革发展稳定作出了重要贡献。又说，考虑到为一个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立了功的老同志，就要有一个好的去处，决不能亏了这些同志。陆鸣一说，这里面其实不仅仅是用一个把人的问题，而是牵涉到用人的导向问题，提拔一个干部，特别是用好一个干部，能够调动一大批干部的工作积极性。反之就会挫伤干部的工作热情。因此，省委向中央组织部推荐你任省人大副主任是经过征求方方面面意见，反复权衡的，是非常慎重的，一直认为是十分合适的。最后说，在不断推进政治文明和法制文明的新世纪里，人大立法执法职责和依法监督一府两院工作职责重大，工作非常重要，越来越重要，因此安排你进省人大班子，说明省委对日泉工作的肯定，尤其说明省委对你的器重与信任，也足以说明省委对你十多年来在日泉履职的充分肯定，充分肯定哪！云云。
省委事先并没有征求苏阳波本人的意见。但陆鸣一话说到这个分上，已经封住了苏阳波的嘴巴。陆鸣一的谈话，苏阳波再明白不过了，其实这就是比较典型的官话，他也曾经给被调整的下属说过多少次类似的官话，直说得下属哑巴吃黄连，苦水直往肚子里咽，表面还要装出一副乐观的样子，说些好听的话，不伤面子的话。今天，苏阳波重蹈覆辙，就像当年他给部下设计的老路子，一样未能幸免。他想，历史是周期性的，此一时彼一时，彼一时就会此一时，谁也无法逆转。于是苏阳波只好表了表态，蛮高兴的样子，表示非常感谢省委，感谢陆书记，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尽心尽力尽职尽责地搞好新岗位的工作。
听了苏阳波的表态，陆鸣一笑了，眉头绽开了，笑得很舒心，连声说：“好好好，你有这种态度就好，不愧是我党培养多年的老同志嘛！”说罢，转身从书柜里取出一幅字，又说：“老苏啊，我没什么送你，就送你一幅字，共勉吧！”摊开来看，但见洋洋洒洒的墨宝泼于上好的宣纸上——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甲子年仲秋陆鸣一录赠苏阳波同志
苏阳波看罢，非常高兴，说：“大气磅礴，行云流水，真乃好词配佳书，难得，难得啊！”
陆鸣一摇了摇头，笑着说：“过奖了，过奖了，只要你不嫌弃，我也就没有白写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