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天独自一人站在庆寿寺对面的街道旁,颇有些无聊地摸着腰间的荷包,“楚秀这丫头,真够小气的……”
昨天回家后,萧云天把在茶肆险些付不起茶资一事,添枝加叶对楚秀学了一遍,这才使得他今天的腰包稍稍鼓起,楚秀给了他五十文铜钱和一点碎银子,并在出门前一再叮咛萧云天要回请那位徐公子,免得失去礼数。
寺院里的晚课声适时而起,听得萧云天心头一震,把满是期盼的目光投向了庆寿寺的山门,昨夜,他坐在黑暗中想了好久,设计了几个与道衍接触的方案,今天他打算等道衍进入那茶肆一阵子后,他再施然而往。
可那寺院中隐约传来的念经声,已响起了好半晌,却迟迟不见道衍走出山门,这令萧云天很是心焦:“怪了,今天姚广孝这是咋的啦?怎么还没出来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道衍还是踪影皆无,“莫非今天他有要事缠身不成?……看来只能明晚再说了,唉!”在心里叹息一声,萧云天没精打采地向那间茶肆走去。
“嗳哟,萧爷,您可算来了。”看到萧云天缓步而入,店小二的脸上霎时开了花,“大家都在楼上等您呐,您昨日教授给徐公子的那一招,嗨,把那道衍住持给弄恼啦,嘿嘿,非要等着跟您对弈一盘不可……”
“唔?原来他……”这一激动,萧云天险些把心里话说出来,急忙改口道:“原来他们早就来了,呵呵,小二,你方才说道衍住持要跟我对弈?”
“对呀,今天他来得早,已经输给徐公子一盘了……”店小二说着就向楼上跑去,边跑边喊,仿佛报喜一般:“昨儿个那位萧爷来啦!”
萧云天站在楼梯口,深吸了两口气,按捺了一下兴奋的情绪,这才缓步向楼上走去,上得二楼,只见楼上的茶客明显要比昨天多了不少,心想大概是由于他昨日在此露了一手的缘故。
“萧贤弟,你总算是来了。”徐公子笑呵呵地来到萧云天身前,拱手施礼道:“你可是让愚兄等得好苦,你看看,今天来的这许多人,都是为了一睹贤弟风采的……”
“哎,徐兄过赞,过赞……”萧云天急忙还礼,自是一脸谦逊的微笑,他假意环视众人,其实是在偷瞄道衍,“小弟,没令徐兄久候吧?”
“哪里,哪里,来,萧贤弟,我为你介绍道衍住持。”说着,徐公子转身向道衍走去,使得萧云天与道衍的目光碰到一起。
那道衍的目光一如昨日,深邃中裹着漫漫温情,令人感到浑身舒泰,萧云天不由在心中嘀咕起来:“唔?姚广孝的眼神儿有点邪,他曾师从于席应真,精通阴阳术数……他是不是会催眠术啊?据史书记载,朱棣造反时,有几次要松套,都是经过姚广孝的忽悠后,才又变得梆梆硬的,我可得留神点……”带着心中的疑虑,萧云天微笑着来到道衍身前,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小子萧云天见过道衍住持。”
诚如萧云天心中所想,这道衍的确古怪,他自幼好学,擅长吟诗作画,十四岁出家为僧,却拜了个道士为师,大名鼎鼎的奇人席应真,将一身阴阳术数绝学,悉数传授给了少年道衍,所谓阴阳术数包括算卦、占卜、天文和权谋机断等等,出家这许多年来,他不学佛法,反而喜读兵书,崇尚谋略,这是个胸怀兵甲的出家人。
待得萧云天施礼完毕,道衍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目光还是那般柔和,轻声说道:“你来了。”
短短的三个字,并没有任何称呼前缀,听得萧云天如霹雳似醍醐,痴痴愣愣地看了道衍一瞬,心中暗暗吃惊:“我找姚广孝来碰运气,考虑得有欠周详……”
“萧施主,听这些棋友说你是个纹枰高手,这令贫僧甚是技痒。”道衍呵呵一笑,目光渐渐平淡下来,那所有令萧云天疑惑的神情都一隐而去,语气平缓地说道:“不知今日贫僧能否有幸与萧施主手谈?”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萧云天连声称是,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能与道衍住持手谈,是小子的荣幸,请。”
道衍微笑着坐在上手的位置,待到萧云天正襟危坐在他的对面,道衍伸手抓起两枚棋子摆放在棋盘之上,好似闲聊一般随口问道:“萧施主,看你的面相应该是个读书人,你如今是在儒学学习呢?还是已经是生员了?”
“回道衍住持,小子……小子身有疾恙……”萧云天指了指脑袋,苦笑说道:“有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得了,就是名姓,也是想了好长时间,至今尚未想起家住何方,更不知自己是否读过书,郎中说我是暂时被迷了心性……”当众道出自己身有疾患,是萧云天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一是省了再向道衍陈情的步骤,二是他想借此机会找一找自己的真实身份。
萧云天此言一出,周围传出一片感叹之声,那徐公子刚想要说些什么,被道衍适时的出言而打断。
“唔?”道衍诵了一声佛号,问道:“那这围棋是……”
“噢,是这样,嘿嘿……”萧云天极力地控制自己的神情,手摸着脖后傻笑两声,这才说道:“这围棋,就是……就是昨天在这里看到有人下棋,忽然想起来的……”这也是萧云天的既定策略,他早就打算如此解释自己会下围棋一事。
“原来是这样。”道衍嘀咕了一句,又仔细端详了萧云天一番,满是关切地问道:“那你现在靠什么生活?跟什么人在一起?”
“回道衍住持,小子如今在燕王府长史司供职,王妃娘娘体恤小子的难处,嘿嘿,赐了小子一名侍女,还有两名家仆。”
听得萧云天如今生活无虞,那些旁观之人才缓缓点头。
道衍听后,脸上没有任何表示,而是信手一指盘面,“萧施主,请吧。”
萧云天拈起一粒棋子,缓缓抬起头,满是感激地在周围那些怜悯的神情上环视了一圈,而后淡定一笑,啪的一声,一枚黑子挂在道衍的白角上。
这道衍,刚才稀里糊涂地输给了徐公子,至今不得要领,而今祭出这手棋的正主儿就坐在对面,他想来个照葫芦画瓢,想看看萧云天怎么解开那一手,偷学他一招,因此,颇有些眉飞色舞地手拈白子来了个小飞守角。
看到道衍如此行棋,萧云天险些喷笑当场,暗骂徐公子迂腐:“那一手其实跟这个小飞守角全无关联,这种守角你也学……”强忍住心痒,萧云天拈起黑子托在白棋星位的那颗子上。
骤见萧云天变了招法,自已的如意算盘瞬间落空,郁闷得道衍拧起了眉头,稍一思索,落子在里边扳了一手。
哪知萧云天随手一个连扳,一下子把道衍抛在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