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的柔光下,苏媚幽幽一叹,似有说不尽的无奈,道:“你莫要怪我偏袒萝儿那丫头……唉,她方化人形二十余载,凶性未脱,实在是跟个小孩儿一般,喜怒无常,这也都怨我,未能将她野性化去。灵机,我看得出,你虽年纪尚小,可也颇知世情。我那日确有私心,可是,吾等虽为修道者,可这为人父母的,又有哪个愿意见着自己的儿女死在面前了?而且,那****用道力拦你之时,是真个没有想到萝儿那疯丫头居然还敢动手!此番我已让她入静室闭关,不将她心头那股戾气化去,我绝不放她出来!”
王遥又自沉默了片刻,旋轻轻一叹,道:“苏师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的。”
苏媚闻言顿时笑靥如花,“我便说灵机你此番失了记忆之后,最是惹人喜欢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日后必定是道途无量。”
说着,便自然而然,轻轻巧巧的一屁股坐在了王遥的身边。一只柔夷横在高耸丰隆的胸脯之间,另一只手的肘部便支在上边儿,而手掌则轻托着香腮,眼波流转如水,在王遥脸上荡来荡去,“对了,你刚才究竟是炼的什么功法,怎地如此霸道?”竟是刹那间就转过话题,开始寻根问底起来。
王遥笑道:“还能有什么,我炼的自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法诀。”
苏媚却是没笑,而是蹙眉凝思了片刻,继而缓缓的摇了摇螓首,道:“既然如此,那便是你自个儿的问题了。虽然我没练过你玉清门中的道诀,但天下间也绝没有一门功法运转时会呈如此异状。”
王遥点点头,道:“不错,苏师伯你说的极是,方才正是我练着练着,便突生异变,故而才导致了这般场面。却不知哪里出了岔子,还望苏师伯不吝赐教!”
苏媚轻笑道:“灵机,你可知道你玉清门中法诀乃是乃是上古仙人所传,玄奥高深,向来法不传六耳,我苏媚乃一介小妖,又哪谈得什么什么赐不赐教的?不过,万法归一,我固然不解你玉清门中秘法的真谛,但想那修道一途,至关键处莫不在于炼心。你既然在操控你体内道力之时有力不从心之逮,想必也是因你道心未稳,意志不坚之故。”
王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想必正是如此。只是,这道心却不知该如何去炼?”
苏媚轻声道:“其实呢,所谓道心,也即是人情。炼心,也便是炼情。须知这凡尘俗世间,最难测的是人心,最简单的也是人心。最善良的是人心,是恶毒的还是人心。这人心,乃是世间最变化莫测之物。若要将一颗心炼得千回百转而又坚固若生铁,则须用世间百态,碌碌众生为熔炉才是。”
王遥沉吟半晌,似有所悟,“那莫不是普天之下的修道之人都须得去那尘世间过这一关?”
苏媚叹了口气,语中赫然已不复欢快轻佻,道:“正是如此。虽说修道一途有出世与入世之说,可所谓出世,也不过是因为已然看透世情,故而无需再入这尘世熔炉之中炼心了而已。”
“苏师伯,难不成你也曾炼过心?”
苏媚轻叹道:“那是自然。既然汝等人类都须炼心,我等妖族又怎能不炼?其实呀,你比起我当初来,已是易于了许多了。你生来便是人身,自然而然便知七情而通六欲。不像我,初化人身之时,诸事懵懂,糊里糊涂便被人拐进了勾栏。在里边儿斗诗戏曲,卖笑赁身。真个是历经了种种别愁离恨,情关欲壑,看罢了无数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方才有了今日。”
王遥不禁讶然道:“勾栏?”
苏媚笑意盈盈的乜他一眼,道:“不错。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说着又自莞尔一笑。眼角那颗泫然欲滴的美人痔轻轻跳动着,似也在缅怀那年那时的朝夕歌舞。
“想那会儿,我还真是险些被那****二字给拖累了,夜夜笙歌,郎情妾意的,混忘了自己的身份……这化为人身之后骤发的七情六欲,着实令我差点儿便着了魔障。亏得后来遇到你师祖太一真人点化,又借那檀花玉叶草助我修行,这才得以使我斩了尘缘,重拾道途。”
王遥听了苏媚的话儿,半晌,微微一笑,问道:“苏师伯,你方才说是八百年前?”
苏媚颔首道:“不错,正是八百年前。吾化人身之时,正逢天雷交加之夜,险些就灰飞烟灭,魂散魄消。如今想来,也是一阵后怕,端地是惊险万分。”
王遥轻声道:“那陆师叔您当时莫不是住在杭州钱塘之畔?”
陆媚爽快的点点头,道:“是啊,我原本便是庐山中的一小妖,化人出山之后,胡乱奔走之下,便到了钱塘。记得那时尘世里边的大国小国甚多,我所在的那个地方儿的朝廷,好似叫做‘齐’罢。”
王遥闻言不由笑道:“苏师伯,那你八百年前在杭州,应该叫的不是如今这个名字吧?”
苏媚不由一怔,咬了咬红绡似的下唇,道:“你怎知道我不是叫的如今这个名字?”
“苏师伯,你那时的芳名,应该是叫小小吧。”
苏媚怔了一下,道:“正是小小。咦,你怎知道的?”
王遥轻笑道:“苏师伯,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这诗实在太过有名。苏师伯,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你就没听起别人说起过你?”
苏媚奇道:“怎地?莫非我还于那俗世之间有点儿名声不成?”
王遥微微一笑,道:“苏师伯,你实在是有名得紧呢。你那个修在钱塘西泠桥畔的墓,我都曾去看过。”
苏媚不由默然。半晌,唇角上翘,嫣然一笑,艳若桃花,“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能算出我的命数呢。那墓呀,是你师祖太一真人以大智慧点化于我之时所筑的,以示葬了我的那颗尘心。所以呢,可说那墓确也是埋了我。只不过,是埋了那个贪恋情事的苏小小,而非今日之苏媚罢了。”
“凡尘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去花谢缘已尽,我现在都已尽数忘却了,不知那些俗人还有什么值得说,值得看,值得传的!真个是可笑了。”
苏媚轻笑着的话儿从双唇间淙淙流出,在王遥的耳际袅袅滑过。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她竟是那个尽掩六朝粉色,冠盖千载青丝的苏小小。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时间似乎不忍将她的绝世姿容,玉样芳华夺去。八百年已逝,她却依旧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俏生生的仍是如一个二八佳人那般风liu缱绻。一抷西泠下的黄土,还在娇柔的月色里幽诉着。那踏马而去的背影,却碎了一世的痴情。
你真的已经尽数忘却了吗?
王遥看着身穿一袭淡雅衣裙,于夜明珠的柔光下,如无暇白玉般荡漾着波光晕色的苏媚,不知怎地,心中蓦然一痛,一丝猩红的鲜血便自嘴角泌了出来。
恰似一滴凄美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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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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