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繇虽然心情沉痛,亦不好违抗王子狐之意,两人的身影默默的投入后山的密林中。两人走到林中的小溪边,墨繇望着王子狐的脸,仿佛看见了墨俭小时候顽皮的样子,心情益发沉痛,两行清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王子狐让墨繇在边上的石头上坐好后,对他好言劝慰一番。
待墨繇心情稍平稳后,王子狐整了整衣服,纳头跪倒在墨繇面前道:“方今天下乱象已生,望先生不吝助我荡平四海,以保黎民安定。”墨繇刚从丧子之痛缓解过来,被王子狐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连忙伸手要扶起王子狐。
王子狐摆肩脱开墨繇的手,挺直了身躯望着墨繇道:“我知先生非常人也。王子狐愿侍奉先生,拜先生为师,望先生不嫌王子狐愚钝。”说罢纳头又是一拜。墨繇长息道:“王子好意令繇深感荣幸,但王子身份尊贵,繇何德何能,敢为王子师?”王子狐不依不饶道:“我知先生之志在拯救天下黎民,我志亦于此,为何先生不肯相助?”
墨繇沉思片刻道:“王子既知我等身份,我不敢有所隐瞒。我亦了解王子乃秉天而行,只是我们实现的手段不一样,我等志在兼爱非攻而安天下,王子志在攻灭各国而造太平,攻与非攻殊途难调,请王子见谅。”王子狐双眼直视墨繇道:“依先生之见,各国愿非攻而安否?”
墨繇摇头道:“自王室中落,各国yu望陡起,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之势已成。唉,天下难安矣。非攻之道只能由我辈奔走呼号,但愿各国诸侯能以民为本,息兵止戈。”王子狐道:“当一国积累丰厚的财富或国内遇到不可调节的矛盾时,它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对外发动战争,以缓解国内压力,这也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任何的幻想都不能改变的这种局面,所以我必须采取攻之道打破这种难以化解的局面。”
墨繇心里虽然对王子狐的观点有所认同,但一想到战争对生产的巨大破坏,他又不甘心放弃自己坚持多年的观点:“王子,你又没有考虑过攻之道对农事的破坏?有没有考虑过战争会造成多少黎民丧生?”
王子狐激动的说道:“难道非攻之道就不造成伤亡吗?先生亦知人之yu望无休止,只要有不同利益的存在就会有战争。战争持续越久,它的破坏力久越大,黎民的痛苦就越深。先生的非攻之道,可缓解一时之争斗,只能医治眼前之痛,非长久之道,反而会使战争无限期的延续下去,使得各国久久不能安生。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只要趁天下尚未陷入大乱前,采取雷霆手段迅速消灭几个野心大国,降服多数小国,造就政令统一、令出必行的新礼制,使威名播于荒夷之地,再施善政于民,以应民俗,以缓民艰。攻伐之道虽会造成一时之巨痛,却是解决天下纷争的良药。”
王子狐停了一下,见墨繇在低头品味自己的话,他继续道:“一个人长了个毒疮,他去找医师治疗。庸医根本不去考虑发生毒疮的根源,采用的是直接敷药医治办法,这样做也许把毒疮治好,但不能断其根本,时机一到又再反复,来来回回的折磨着病人,令他痛不欲生;高明的医师则不然,他会狠心剐去毒疮,然后敷上去毒生肌之药,并从内部进行调理,这样做虽然病人会感到一时之痛苦,但从此就不会再受毒疮折磨。现今天下正如长了一个毒疮的病人,这个毒疮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各方诸侯的野心与yu望,不消除这个毒疮,天下难以安宁。先生以为然否?
墨繇心志摇动,虽认为王子狐所言有理,但非攻之道的理念已渗入到他的骨子里,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非攻是造成民众长久痛苦的原因。他们志同道合的一群人为了这个目标,从宣王时代起就开始了走到一起,为实现这个目标不知牺牲了多少精英、多少的心血。现在要他领着他们这群人走向这个目标的另一面,墨繇心里的痛苦并不亚于丧子之痛。
王子狐明白要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想法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如果没有直指其心的当头棒喝,不摧毁他心里的防线就难以奏效。于是他用低沉平缓的语调道:“难道先生忘了墨俭之死了吗?”墨繇猛然抬头,胸脯急剧的起伏,眼里满是怒火望着王子狐。
王子狐无畏的迎着他的目光道:“俭师兄死得光荣,但死得不值。他为民请命而死,死得光荣;他为非攻而死,死得不值。他正是要以他那种飞蛾扑火般的勇气来告诉你非攻之道并不是上善之道。秦襄公为了个人或者说是为了其宗族集团的利益,无休止的扩张土地,掠夺战争财富,势必要扫除一切阻挠的力量,所以俭师兄的牺牲也在必然之中。方今各诸侯的情况也不外如此。”
说得这里,王子狐缓了缓语气:“我亦知道生命对于一个人而言只有一次,是值得无比珍惜的。可也正因为如此,为了减少更多的人为各方诸侯的私欲而丧命,我不得不采取激烈的攻伐之道。先生可理解我的苦心?”
墨繇沉默良久,他将王子狐的话反复咀嚼,内心不断的在作激烈斗争,脸上不停的浮现各种表情,王子狐把自己的话说完后在静静的看着他。静默良久,墨繇望着王子狐道:“如若王子能答应在下两个条件,我愿助王子一臂之力。”“先生请讲,只要王子狐能办到,莫说是两个,就算是二十个我都会答应。”王子狐高兴应道。
墨繇正色道:“第一,我希望王子能以天下黎民为重,不妄造杀戮;第二,王子身份特殊,我不能为你师,不过我会把我毕生所学尽授于你。”王子狐略略沉思,当即答道:“好,我本以天下安生为本,只要各诸侯能顺应天时,善待黎民,我不会主动挑起战争。可惜不能拜先生为师,让王子狐能时时侍奉在先生面前,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先生可否也答应王子狐一个条件?”
墨繇点点头,王子狐真诚的说道:“希望往后先生能经常伴随王子狐左右,监督王子狐的所作所为。如若我有做不对的地方,希望先生能及时提出;如我不能按照先生的教诲行事,先生可随时离我而去。”墨繇感激王子狐的用心良苦,当下也答应了王子狐的要求。
接着墨繇把他们的组织详细向王子狐作了介绍,墨者组织人数不多,包括墨繇和已牺牲的墨俭在内共有十八人,但他们除墨俭外均为墨繇收养的孤儿,其中只有五人得到墨繇的亲自教诲,其余的均由那五人传授手战之道和木工手艺。他们的手战之道有相当的火候,五个亲传弟子中以墨俭最高,可惜英年早逝,其余四人虽比不上王子狐的贴身侍卫,但也相去不远。他们引以为豪的却是他们的木工方面的成就。
墨繇又把众木匠招来与王子狐认识,随后他当着王子狐的面,用沉痛的语气对众木匠道:“自墨者聚集在一起以来,为了我们的兼爱非攻经年累月的东奔西走,我辈之菁英为此献身者不在少数。可天下形势不如吾等所愿,益发纷乱繁杂,黎民更陷困顿。方才听王子一番震耳发聩之言,才明白吾等昔日所为之幼稚。”说到此,他停了一下,提高声调继续道:“所以我决定改变吾等今后之策略。众墨者听令,从今日起,我们的行动由非攻改为主动攻伐无道之国。”说罢他首先跪倒在王子狐面前道:“王子,从现在起,墨繇愿听从王子吩咐,万死不辞。”众木匠见墨繇已归服王子狐,纷纷在墨繇身后跪下,表示愿意听从王子狐调遣。王子狐欣喜万分,连忙将他们一一扶起,好言勉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