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百合花开了,花瓣略微反卷,娇羞中有无尽的温柔,芬芳馥郁。
可是生活并非如此温婉如玉,平静如水。
某天的晚上八点多,在迪克的办公室里,他对小涟说了最近两个月的调查结果。
他说:“虽然你前面的案子胜诉了,但是王真眷的事情我还是放不过他。我和我的律师去先去工商管理局调她的公司信息,其实是她丈夫的,公司名下没有什么酒店,也没有经营破产。我们到公函上所指的法院去查,发现公函是用假公章刻出来的。所以王真眷采用虚构的事实骗取你的财物,提供不存在的事实来骗取你的信任,使你信以为真,仿佛自愿地交出钱财。3000元以上就是数额较大了,何况是10万元,一定能判个10年8年的。然后我们去找了她,说要告她罪名是诈骗罪。”
小涟目瞪口呆地看他,平时与她关系不错的王真眷也会骗她?何况她并不缺钱。
“王真眷知道我们调查了情况,吓得半死。她一下子把让她这么做的人给说了出来。你想
到是谁吗?”
她不敢说话。
“是迟永。哎,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害你。象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种仇人?
我想了好多天,也想不通啊。”
“他怎么会和王真眷有关系?”
“他搞了一次校友会,在会上大张旗鼓地说自己生意做地多么厉害,比他大两届的同校校友
王真眷也在其中,她早就听过同学们对于迟永做生意的议论,好象他是毕业者中少数几个俊才之一。她婚姻不幸,丈夫形同虚设。她对迟永相信地五体投地,把几万元钱给他炒了股票。另外,当她看到你与他的照片时,对他说她也认识你。于是她把你与她做贸易的事都说了出来。就这样,一场密谋出现了。我们怀疑,她的丈夫性无能,她又不能离婚,一方面丈夫对她很好,另一方面丈夫有钱。王真眷说,自从迟永知道你认识她后,就一直主动找她。她也不管那么多,她喜欢他,光他那步100多万的凯迪拉克就让王真眷心花怒放。并且他们相信这么密谋后,你是不会告他的,因为他说他对你非常了解。”
小涟心里发笑,只有她知道那辆凯迪拉克的真实买价,才16万。车的外表是世界名牌的样子,可是车的内里零件早就连生产厂家也不认识了。
“哦对了,雪飞的事情怎么样了?”
她把事情告诉了他,同时也主动把她与迟永在三年前的事情全告诉了他。迪克的眼睛中有
许多灰色。听完后,他有好久的一语不发,只是一味地喝着碧螺春茶。
在“孔晴然诉小涟篡改支票”庭审的三个星期后,审判结果出来了。法庭认定了是迟永篡改支票的事实,并指出是在小涟不知情的情况下由公司财务私自入帐,故判孔晴然败诉。
小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但是并不怎么高兴。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饭店的生意也开始变得平淡,李众虽然工作不太出错,手艺也是一流的,但是不会怎么吸引回头客,她想换个人,可是又碍于同学情面。
她去找迪克,希望能与他说说话。
他在家里喝酒,他闷的时候,习惯右手与左手碰杯。音响里不再放胡里奥的音乐,而是不知哪只乐队的歇斯底里的摇滚音乐。她一进屋,就浑身不舒服,把音乐调小了声音。他举起酒杯,笑出了声,说:“你来这儿是不是也要喝酒?”
“我是想来和你说说话。”
“是不是关于迟永和孔晴然的事情?你放心,他们已经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迪克,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而对我有误会。”
“我知道。他这几年没怎么好过,东混西凑的,炒过股票,给人拘役,他就不敢那么大胆
了,然后转向其他领域。风险投资的互联网事业也并不怎么样。他看到你挺好,就动你的脑筋。很多人却并不认识到他的欺骗性,连他的一个最好的同学,姓华的,也可以为了钱而调查你。哎,为来为去都是钱,其实这码事也真俗。”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们都告诉我的。我对他们很严厉,他们以为我是美国来的律师,其实,我对这儿的法律一点也不熟悉。但是,这样不公平的事情当然要让法律来说话。我想不到世界上竟有这么一个不合逻辑的人,而你还曾那么爱他。”
“别说了。”她打断他的话,然后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过来,一饮而尽。
“小涟”他叫她。
“你不是想不通吗?我又何尝弄得明白?我本来想和你开心地在一起,可是他的出现,是
不是已经把你的想法全改变了?如果你要离开我,你先打个招呼,不要让我没头没脑的。我是很感谢你的,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会象他说的那样,不敢告他。我爱面子,怕麻烦,又很少法律意识。我知道这几个月你很辛苦,为了这丑陋的小事,但正因为这件事,我所想一辈子隐去的过去统统让你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一直会感谢你。”
他又倒了一杯酒,刚要喝,她拉住他的手:“你倒是说话呀。”
“要我说什么?”他无力似地看她。
希望和失望只隔一层纸,不透明却极易打破,男女之间也许只有初相识时才是最没有烦恼最令人心荡神迷的,因为大家还什么也不知道并且没有要求。在他的深陷双眸里,他的零落和失意,灰色和挣扎一览无遗,令她心乱如麻,又万念俱灰。她难瞻明月之影,爱情之香。
某天,小涟去见一个同行,在“海天花园”门口的保安室外,正欲上电梯,她却撞见了孔
晴然,她穿着黑色吊带短裙,一双高跟凉拖鞋,带着绿色墨镜,想走出气质,但这种气质只有装扮出来的质而没有“气”。小涟故意叫住了孔晴然,问她,你住这儿吗?她先摇头,一会又点头,虽然墨镜未摘,但眼神一样恍惚。她们上了同一部电梯,都上18层,电梯里的空气令人窒息。走出电梯,小涟问:不是你把我的饭店地址告诉那个人的?”
她站立着,没有说话。看到走来一个矮胖男人,她招呼也不打地就搂上此男人,他们走进了
1802房。厚厚的地毯让人走起路来风度翩翩,一下子高贵了起来,不论是谁。
小涟去朋友那里拿资料。他是在上海国际交流公司担任总经理的一个外籍人士,正准备开许多商业性的经济类大会,联珐公司与其进行部分合作。他们谈了一会儿工作,他说到了隔壁的那户,说孔晴然是刚到这儿来没一个月。“这样的女孩子很多的,她们自我感觉还特好,为自己请外文老师,还一个劲地送旧的名牌衣服给别人。这也是个不小的市场啊。”
她笑笑。突然想起一个旧同事开玩笑似地说,小涟,我觉得你的样子应该是那种由人养起来的才对。她问为什么呢,同事说,因为你很有女人味。女人味的女人就要被养起来,然后用老头子的钱再去养小白脸,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又是什么情感呢?这种循环奔走在城市的表皮上,让城市感到痒味又搔不到痒处。
从总经理朋友中,她还得知,孔晴然的从外地回来的父母看到女儿住这么豪华的房间里,高兴极了,还为女儿打扫房间呢。他们是为了得到所谓的珍肴异馔,还是家门口不再败叶飘飘?行为方式是自由的,也是现时状况的反射。
小涟走出大门口时已是黄昏,她张望了整幢搂。有多少人渴望入住这样的居室,舒适宽敞
,站在阳台上似乎可以捕捉到空气的幽香和大地的凝望;有多少人舍不得那繁华的遐想,哪怕会有更漏将残的痛伤。夜,装扮着无数幢大厦的无数个窗扉,其中的故事只由人评说。
小涟依然爱迪克,可是她不太给他打电话。她依然忙于工作,忙于应酬。与盛平公司合作的那家国企的全部资料已经准备就绪,也就是说,这桩生意中,作为联珐公司的义务已经履行完毕,就等待和美国方面盛平公司的工作进度了。现在,她又开始着手策划第一次产品的整套促销活动,她还联系了国际著名的有关环境保护的讲座,信函发于各大企业并获得很好的社会及经济利益。在贸易方面,她让已引入了她的大学同学和她自己亲自从事,因为这里面牵涉到对于整个公司营业状况的掌握和公司财产的知晓,联珐毕竟是私人的,如果防范不当,很容易引起意料不到的事情,并不是指周围的谁会不义,而是为自己设一个安定的环境。所以,在晚上,她一有空,就坐在电脑前看数据库,分析库存情况,调整价格,算帐,安排工厂生产总体计划,然后在第二天她就有非常清醒的头脑与工厂及客户联系。她在工作中,一丝不苟,使海外商人对她也很信任。至于饭店,李众已经干地很出色,并且入了股,饭店知名度日趋加强,进入了一个良好发展的渠道。
在工作方面,凡是她能把握的,她都心中有数。但是在感情方面,是否凡是她喜欢的,难道都可以去爱吗?
把握不住迪克。他虽然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可好象又引出了一个新问题。她心里空空荡荡,显得脆弱,就象漆皮一样脱落了所涂抹的物质。经过风寒的她,不以为万物肃杀,但是他还是没有来找她。他不是那种武断地抹杀什么的人,他有他的原则和个性。
7月底的一天晚上,小涟在自己的书房里研究贸易帐单,然后接到了迪克的电话。她已经
半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
“小涟,我是来向你道别的。我下月底要去意大利度假。”
“怎么回事?”她失落地问着。他的话让她想到了去年的美国之行,他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国家地理杂志》里那些不限制自己的探险家。
“但是我想和你一起去。”透明和厚实的感觉一齐袭上她。
她哑口无言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原来这两个月里,他在为她办签证等手续,怪不得他曾
要过她的一些证件。他与意大利有商务往来,并且认识领事馆的人,所以办理起来很容易快捷,再说,意大利是比较好去的一个欧洲国家。他说:“已经那么多时间都没怎么联系你,是想等你电话,可哪知你倒挺耐得住,也不打电话给我。”
“我不是,”
“好了。认识你这么久,我了解你,我不会生气的。至于那件事,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值得去
提的。这个世界好象到处都一样,为了钱,有人好有人坏,所以我们去文艺复兴发源地,让两个生意人也好好陶冶陶冶,怎么样?”
她笑出了声:“迪克,你太潇洒了,可我这儿有很多事情要做。”
“你说放不下?我们就出去十天,一个多星期。我这儿什么都延迟,或者交给手下的人做
。人嘛,总是要调剂的,再说,我会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的。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还没有一起做过飞机,坐过船呢,也没有一起旅游,这次是多好的机会啊。有些享受还是必要的,,这也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比较象样的礼物吧。我们在意大利会住在罗马的Rendy度假村,它不象宾馆那么拘谨,View非常棒,有导游带我们去,我们也可以完全自由安排,就象意大利的另一个家一样。”
另一个家?难道他们已经有一个家了?当然,这个她不能问。用国际旅游作为礼物也许是
情人间最奢侈的一种方式,是否也是一种昂贵的代价?
她被说动了。一起坐飞机?一起坐轮船?从水上到天上。她微微点首,眉角略上挑,显出娇柔神态,满脸欢喜,随了天际清风。那欣喜仿佛是一下子生成的,感受到血液的热度,使长夏里不宁的心怀一下子迸裂。行为对己对心,如撒落幼苗的春雨。
在去意大利之前,小涟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饭店有李众,贸易方面已经安排好了15天的计划,她可以在意大利上网与客户联系,咨询方面有莱平。她一直对他们是奖惩有度的,也很实际地吸取他们的意见,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重视和关心的。
在飞机上,她有点激动,紧紧握着迪克的手,特别是飞机突然滑出跑道起飞升空的那一瞬间。握着的手将会一起穿越国界,让她简直不敢相信将会去意大利,这个欧洲文明的发源地,但丁的故乡,艺术的天堂。
在飞机上,她笑着说我们成了动物园里被饲养的动物,他刮刮她秀气的鼻子。
他们先去罗马,住在迪克的一个意大利朋友家里。白天,他俩四处游玩,晚上就在朋友家
里与热情好客的当地人吃意粉和其他意大利佳肴。她还特地穿上中式对襟衣服,中镂,雕塑着立体的知性,她的美丽袭击了欧洲人的眼睛,让意大利人啧啧赞叹,还差点促成了生意。
他们出去的时候,小涟有时会穿旗袍,头发盘上,着中跟皮鞋,端庄贤淑而美丽,极具浓
郁的东方味,她的委婉沉静与古朴的罗马城交相辉映,如跳华尔兹。他为她拍了许多照片,说取名为《在罗马城的中国女子》,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作为中国女人的幸福。在罗马市政厅附近的大街上,他们看到一个装扮成古雕塑的行乞者,那人全身涂抹成古铜色,用一件发旧的长步围在腰部,一动不动,地上的白板上写着:行善,为了这尊雕塑。他们给了钱,那人只眨了眨眼睛,略显微笑,然后又回复到毫无表情。在微风吹拂的罗马广场上,小涟明白了,不论何种人何种生物,只要有生命,其周围都有一中宇宙能量,都有对磁场电场电磁波的反应,这种意识那么久远广阔。
意大利有什么?有长长曲折的海岸线,家庭观念较重的爱吃意粉的人们,他们生性浪漫,能
歌善舞,却渐渐负担不起西方文明始祖的美名。意大利有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高瘦巍峨的哥特式和端庄对称的文艺复兴式建筑,有特莱维许愿泉,斗兽场,罗马市中心的威尼斯广场,经典意味的佛罗伦萨和不规则中显规则的威尼斯。被大海孕育的威尼斯,它任人穿越,拍摄,欣赏,一切似乎无须刻意就永远留下记忆。小涟想到了曾经练习过的《威尼斯船歌》,她曾经在自己的琴声中依稀会看见脱离尘世临水而建的圣马可广场和情人向往的叹息桥,如今,真的坐在黑色平底两头尖翘的的“贡多拉”船上,感受水的节律,却想到当初打开琴盖触摸黑白分明的琴键的独自的淡然和寂寞,她徒生着“江畔何年初照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感慨。可是当她看到对面而坐的迪克时,她的眼里又换成了春天。
罗马,是一个古城残堡,阳光给城市披上亮衣,喷泉给城市洒上清凉,使城市格外迷人。人在里面,象一个蚂蚁掉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圣彼得教堂,一个艺术宫殿,教堂两翼上半拱形的石碓,使整个教堂巍峨庄严,气度非凡。此教堂只比金字塔矮5米,是雕塑的家园。小涟侧头看着进门左侧的米开郎基罗的《母爱》,圣母玛里亚看着耶酥,她看着母爱的眼神。
意大利教会了英国政治,使西班牙人发现了美洲,使法国成为了美食国。司汤达说,它就
象爱情,可是我没有爱上任何人。她看着身边的迪克,她该不该爱上他呢?他们漫步在罗马纳沃娜露天咖啡广场,看着脚踩意大利皮鞋咔咔作响的人们和卖画为生的画师们的工作。上帝已经赐予了她这样的美丽日子,她失去了要求。
一个意大利人送给他的女友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木质的十字架,外面有一根短短的红线.他对
小涟及迪克说:"但愿上帝保佑她,连同保佑我的那份一起施予她."在圣经的国度里,他们举杯庆贺上帝创造的每一天,共同陶醉.象克雷莫纳的小提琴,极品乐音,与生俱来.
在西斯廷教堂里,室内光线不太明亮,小涟觉得渺小,却存在着。她看到了两幅米开郎其罗的壁画,让她震惊,目不旁瞬地凝视。一幅是<创世纪>,作者在脚手架上仰天画了5年,等到画作完成后,他的眼睛已经无法很好地平视近物;另一幅是<最后的审判>,是作者在佛罗伦萨沦陷后的被迫之作,他画了200多个人,恐怖和希望交错浓烈,耶酥高举右手,发出最后的判决.曾经的一切发生地那么热切震天地,可如今只有断裂,却还是有未明的感受.站在大角斗场的残迹里,站在平静的可容纳十万人的罗马第一个国王为纪念耶路撒冷的毁灭而建造的地方,却可以听到脚下传来的摩肩如云的人群里放纵欢笑的声音,看到天际边金纽扣般的日光。她明白了,什么叫宽大与辽阔,在心里绝对地袅娜。
原来,旧了的东西也有新的香气。
真有路柳墙花,漂泊不定之意味,可正是这意味,赐与他们心灵上从未有过的弥足珍贵的美
感.心情如铿锵的拂拉明戈吉他般动听和富有节奏感.
那天清晨,当小涟睁开双眼的时候,视线中是初生的阳光和异域不太一样的空气。今时
今地,我身在哪里?床很别致,床沿与地面有缓和的坡度,落地窗户望出去就是宽阔的地中海滩,这就是意大利,地中海的骄阳,一个哪怕短暂属于自己也会让人感觉幸福的陌生异地。
这就是幸福吗?远离故乡一切人和事的她真的在享受幸福吗?他还在侧熟睡,她去握着他的手。有人曾说对她说过,握手和牵手是有区别的。享受悠闲,她又一次渴望一种古人五湖之梦的潇洒,哪怕是世界尽头。就这么靠在一角,看着睡在身边的男人静静不移,内心却翻落不定。他有点被她看醒了,睁开了眼睛,然后在早晨的霞光里,新一天的开始伴随着新的zuo爱,是从未有过的动容,圆满又优美,那是沦落和梦想的综合,爱和痛的消磨。她想到了弥尔顿的《PARADISELOST》:
两个极为尊贵的模样,
以固有的荣耀及****的尊严,看来好似一切的主人
他那美好的面孔,高贵的眼睛,宣布了绝对的统治,
她象一条面纱,直到纤细的腰部,
倾服以羞怯的屈从,适度的自傲,以及甜美的勉为其难的眷恋推延。
他们就这样****的走动,
更不回避上帝或天使的视线,
因为他们没有邪念,
这对可爱的人儿,就这样手牵着手,****地走动,
自此以爱的拥抱相见。
某天,他们登上罗马的一座可看全城的山顶,欣赏日落.她穿着雷丝质地的紧身上衣,长至脚
HUAN的散摆裙,象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迪克说:"其实,我的外祖母是一个意大利人.她嫁了一个中国人,在她父母的反对下毅然与他到了中国,然后又转到美国.她为了她的爱情可以放弃一个故土.在我出生的时候,她却走了,我的母亲很尴尬,她曾对我说,我在她的肚子里乱踢,可是外祖母却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拿起了一个小石子,在泥地上划着.
"可是,我竟不知道外祖母到底住在罗马的哪里.听父母说,她是个孤儿,给别人做家庭教师,教孩子一些基础课.她虽然清贫,但是没有放弃对一些纯粹人生的体验.她离开意大利的时候,没有人送她,只有她未来的丈夫."
他低下了头.是罗马全城那古朴韵致的不宣的美丽才能有了外祖母般如白云般淡雅的女子.他用手中的石子划出了一个隐约的头像,问身边的小涟:"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外祖母,怎么样?"
她笑了笑,握住了他拿着小石子的手,说:"迪克,让我们安静几分钟,你会听到外祖母似乎在对你说话."
他们静默了,晴岚聆听,古堡不语.想念一个未有幸见过今后也不会见面的人,隔了千世万代,却还可以想念,虽然隔雾观花,却不输于白浪涛天.
他打破了静默,问:"小涟,你在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想到了谁?"
她想到了谁?她想到了父母,甚至想到了方成和刘铧,但是她还是说:"我想到了我的表姐.她比我大7岁,照顾我也欺负我.她的父母是知青,知青你懂吗?"
他摇摇头.
"就是为了支援国家建设的口号到外地工作,生下了孩子的那一代.生下的孩子有些就可以回上海读书,所以我和她从小在一起住.表姐的父亲是去晋西北的深山老林插队了十年,就在太行山一带,你听说过吗?现在那儿是自然保护区,可当时是很恐怖的地方,没有电灯和广播电视,没有报纸,把人的yu望全都埋葬。”
他听得很入迷,仿佛在听故事。
“小时候,我和表姐一直吵架又和好,我可是一直让她的,但是她也教我许多做人的道理.她教我听《Theendoftheworld》这些西洋歌曲,我们坐在一张登子上照镜子,对着镜子选美似地,你一言我一语,好有趣。不久前,她去加拿大定居.本来在一起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可是在告别她的前夜,我翻开了与她拍的所有老照片,朴素的衣服,黑白的颜色,傻傻的表情,我真的禁不住哭了出来."
"分离是苦更是甜.我们以后有机会去加拿大看你的表姐."
她看他坚定的眼神和又微笑的脸,不禁感到鼻子酸酸的.这就是爱她的迪克,她并不是为了他真的带她去加拿大看表姐而感动,而是为他那份从不预告的心.现实终归无法说清,但淡淡的理想却能维系短暂的生命之旅.
她想起一首儿时的歌词:“我愿我的门前,有棵美丽的枫树,我愿它的红叶飘满门前的小路,我愿把这片片红叶,珍藏在心灵深处,我愿我们用不衰老,并肩走在这漫漫的小路。”眼前是罗马古城,夕阳的光泽使整座城市显得端庄秀丽,地中海文明是人类文明的摇篮,而站在峦势高擎几万年的这块土地上,人们永远会找到心灵启悟的依据,那在前方,在脚下,在相互握着的手中.
大千世界,万千众生,我们无可能纤尘不染,有时,悲伤忧愁兀自不散,被人谗言受人轻视,自我困乏自我矛盾,浮躁又无奈,转变的流年,伤损的年纪,野草漫径.
当花的笑容变成了果,那小小的果就再次沉默,在绿荫深处一声不响,准备再次奉献给它的种花人.
置身异国山色中,爱人在身边.小涟踩过一步山路,就仿佛踩过一份过去和些许不如意.
“宫殿沿着运河慢慢消失,音乐不再在耳边长敲,这些日子已经过去,只有美丽长存。”
丛琳交完新楼盘的首付后,就出去走走。她购买的是位于静安寺附近的楼盘。她从小是在这里的石库门里成长的,常听母亲说过江宁路上的新仙林和泰兴路上的丽都舞厅的歌舞笙平。她也还记得过年时生炉子取暖,教方诚烙蛋卷的情景。炉子上的水壶里的水开了,水壶盖子被沸腾的水呼噜噜地提上来,温暖就此而生。侵肌裂骨的冬天让自己和家人的手生冻疮,用手一摁会变青,然后又变红。
现在,这里又建成了名曰国际什么的新型楼盘,到处是激昂的木桩敲打,原本安静的街区变得不安分,似乎要回到三四十年代这片街道上前后几公里的名舞厅里的莺声艳舞。而江宁路口那名店里的LV,HERMS的巨幅海报和精致咖啡店里装扮入时的男女,让丛琳觉得自己的岁月竟然这样一晃而过。还好,在晚些时候,回到了原乡。
她一个人进入了一家咖啡店,服务员看到这个衣着华丽整洁的妇人,以为是贵宾,就把她引到了一个适合独坐的位置,既可看到满堂的人群,又能感受玻璃窗外旋转的天色和施展开来的梧桐树。她不禁想到自己的家人,方诚在欧洲某个角落,她已不能再象他刚大学毕业时那样影响他什么了,而已十多年没有再见的前夫方元是否还住在老单位分给他的房子?想到这,她的心有点迷路了,思路开始不完整了。
又走到街上的时候,霓虹灯闪烁的姿态象在嘲弄这个行走在奢华表面的人群里的不惑之年的女人。
她决定抽开过结和压力,向方元的方向走去。勇气是战胜怀疑后的行动,是她此时不能推掉的脚步。她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礼貌地问:“请问,去哪里?”
她一时答不上具体的路名,只是知道在某个位置,支支吾吾地说:“在徐家汇附近,是一条长长的路,连接着徐家汇和打浦桥一带,叫…要命,路名我记不起来了。”
“你是不是从国外刚回来的?”
“是啊。你提醒一下,那是一条很长的路,叫。”
“是不是斜土路?”
“啊!是,是。”
“这条路上有很多房子都拆掉了,这条路可长了,你要去几号,在什么路口?”
“你沿着它开吧。到了我会说的。”
车子开到了斜土路,那时完全体现上海老市镇的路,弯弯斜斜,在新房子和旧瓦砾中切割着,让丛琳的心里象压抑着一股无法呼吸的重担。
她看到那幢平静的老公房了,这房子在一群新楼盘边上,显得那么苍老和久经风霜,可知在她年轻的时候,那是“豪宅”了。
阴沉的木质楼梯和锈迹斑斑的扶手让她走得那么小心,她上了三楼。然后,向左走,再向右拐。慢慢地,她站到了一年四季贴着“福“字的门口,敲门前,她摘下了所有的首饰品。有人开门了,是方元。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后退了一步,然后僵硬地笑了一下。他和他呆的房子一样,苍老憔悴,如大病初愈。
家里的摆设好象几十年也没有动过,地板已经斑驳,大橱上的漆也象五线谱,墙上开裂的线条清晰可见,而床边的药罐让她惊心动魄。
她问:“你生什么病?吃那么多药。”
“没什么。我已经退休了,你如果打电话来,我家就不会这么乱了。这里说拆就拆,也许明天你来就真的找不到我了。”
“我有点记不起电话号码了。但是这个位置我还是记得。”
她又看了看房间,在这个不到20平方米的房间里,她哺育了方诚,痊愈了产后忧郁症,在这个房间,她曾经几乎每天要烧一桌可口的饭菜等着家人的回来,也是在这里,她向方元提出了因为有一个海外发展的名额而要去日本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