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23岁的小涟在一次旅途中认识了人称“炒股大户”的29岁男人迟永。迟永富有个性的举止和独特的经历引起了小涟的注意。
他常常拿着他的数码相机为他们拍照,然后用他儒雅的富有北方口音的说话声说着他的
在深圳炒期货炒B股被追杀,辗转四方的经历:
“90年代中期时在深圳炒期货的存货率最多不超过5%,汪洋中的鲨鱼最终还是会被人网捕捉,你可以跑赢一场跑马,但你跑赢不了一个跑马场。我竟然还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很多当时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说起深圳,他有无奈的想法。那个城市能把人的最初浪漫全挤干,只留下最终结果的图报。他不想久呆,虽然曾穷困潦倒,也曾飞黄腾达。他有许多和他一起去的朋友失去了永远的联系,他说那是他不想要的回忆。
除此之外,还说着他大学时接受的美国式教育和那段满怀创伤的爱情经历:大学女友在他96年回上海时就瞒着他嫁给了别人,成了“孩子他妈”。但是,他还是把她的照片珍藏在他的便携式电脑里。小涟想,他们的爱情一定光焰万丈,要不那么多年后,还有持久的光线映射在他心中。外表没有丝毫羁绊的他也如一只飞鸟,在天空中踊踊独行,可心头的爱人没有凋零。在宾馆里,小涟看着这些照片,那长发漂漂的女孩时而忧郁得惹人怜,时而欢笑得惹人醉,与一些时尚类杂志上的MODEL们并无二致。讲不清楚她到底象谁,但那抹纯情的丽质让眼光不低的她心底赞啧。他也许太爱失去的恋人,所以把电脑里的底面背景用她的数张照片作衬托。那个女孩足以用明星气质来界定,可确是他这个电影世界里唯一的明星。小涟想到了方成,他曾说她就象是12月出生的精灵,如绿松石那么质朴和典雅。他也把她的悲喜哭笑融进画框里。这些画虽然无法伴她天涯海角,但她欣赏作画的男人,就象迟永,用另一种方式过渡着心底的寄托。她看得出来,他的言谈中流露出一种清高,这种清高不在于话多话少,而在于说话语调的自信感。
那次旅行虽然只有两天,可是小涟却感到迟永的眼光是一直跟随着她的。在嘉兴南湖的
烟雨搂,他们从刘长卿的《南湖送别》看到董其昌的《鱼乐图》;晚上,他们和一帮子朋
友去走山路吃夜宵,做着心理测试的题目。他的回答机智而反应极快,让小涟得出一个结论,多年的职业炒手的生涯使他养成了不同于常人的思维方式和生活理念。他自己也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有点冷血,因为在他的职业中,稍有不慎就会滑入泥石流。
小涟连股票开市闭市的时间都不了解,也不知道做庄是什么,所以她也不象其他股民那样一见到他就问这问那。她在乎的是她的学识和独特的风格。至少,似乎已积攒不少钱的他在表面上还是温文尔雅,见不到一点恃财斗富的味道。
小涟感到他太复杂,和他在一起虽然有时挺快乐,但是他一定会猜出你心中所想。他精通
易经五行,精通日本文化,精通心理学,精通美国英语。更重要的是他阅人无数,笑看过太多激情的落幕,对大学毕业才两年的如温室中花朵的小涟来说,犹如诱人的深渊,一不小心,会快乐的跌交。
旅行过后,她也会飘忽的想到迟永的模样,想到他曾回答别人问题时的答话,但是她
确信自己不可能和他再有见面的可能。那段时间,她爱上了读海德格尔的《林中路》,竭力想寻找书中所说的能到达林中歇息空地的那条路,可是她不明白如何避免在林外徘徊,避免心为物役。
她从方诚身上索偿的无非是浪醉的消魂和愁喜的激情。与好朋友在保龄球馆里打保龄,广
播里放着伤感的情歌,她实在很难不想到方诚,生活的失味是难以回避的,有时,人虚弱不堪,却还要选中目标去攻击。曾听说,在日本,最相爱的两个人一起自杀是很寻常的,他们大多害怕浪漫继续下去会变质,于是选择在风景如画的山岳周围双双离尘。她无法相信这是真实的,但是她欣赏名模希费的话:对于感情,应该接受它的起落变化。
迟永曾说如果让Titanic片中的男主角不死,Jack和Rose也不会继续好下去,因为什么事
都有阶段性,小涟无法理解。但是没过几天他常打来电话,他们也出去过几次。她只觉得他们可以“不计成本”地挥霍时间,这种多彩的休闲浮光掠影地残存在日后的记忆中,成为吉羽片光。
人越大,许多快乐不得不以秒计算。
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在云都温泉的人造沙滩上席地而坐,他大谈当初宝延收购延中风波
以及北大和碧纯的关系,延中的股票是如何从6元飚升到30,又如何下跌,还有几位大人物在其中的纷争,好象他就是最清醒的旁观者。他又说,股票市场就是把钱从一个口袋放到另一个口袋,放的速度越快,对己对人都有好处。小涟听得很吃力,但也是笑笑地点点头。
他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的父亲做丝绸生意的,我的母亲是退休干部。”小涟说。
他眼珠转了一圈,点点头,然后又转移了话题。
他说到他在大学里进修过日语,以及其他许多关于日本的事情。一提到日本,小涟就有点异样。夏天的蔫腻已经让她一想到方成就痛心。迟永说,日本人喜欢新鞋,新车,新酿的米酒和任何新发明。对日本人来说,用过3年的车就成了旧车。她突然想到,3年?她与方成也认识了3年了。她的脸上出现不安之状。他问怎么了。她说,不用你管。他摇着头,无辜的说,你们小丫头的脾气就是这么难以捉摸。没过一会,他又为她点了一碗银耳汤。
她知道自己又无端地发小姐脾气,就又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我有的时候会想到一些事情,就会引起一些反应,你别往心里去。”然后又问:“你很了解日本文化吗?”
他说:“是啊。在大学时,我看“挪威的森林”“万叶集”都是看原版的。在日本,允许
和尚结婚,他们认为不允许结婚是不合人性的,因为他们把宗教和性分开来看待的。”
看着来往人群,她深爱着这种随意的气息,也许过了今夜,他去青岛工作,又会与她无关,但是这种会趣的感觉,她会汲取。
过了一星期,迟永就被他所在的证券公司委派到青岛另一家证券公司合作做股票。他也
时时在青岛打电话到她家里请她到青岛去玩。那时,她觉得与方成的感情有一点疏远,他已经忙得连打电话都无暇顾及,他刚去日本的时候在大雨中为了给她打电话而浑身淋湿的镜头也许再也不会发生。她觉得激情正随着年龄而消去。
某个夏天的星期六,迟永打来电话,再一次邀请她去青岛玩。生性浪漫却从未有机会接近
过大海的小涟本来就挺向往这座海滨城市,一下子被他热情的话语说动了,于是订了飞机票,
在傍晚时分一个人踏上了北去的飞机。坐在机舱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她孤立却不孤独。在年轻的时候,冲动地浪漫一回又何妨?
他在机场等候,并派了一辆奔驰车来接她,红瓦绿树,海天山城,许多惊喜接踵而来。清新的海风和宁静而曼妙的城市让她领略了外面的世界,但是带给她的回忆不仅仅是那长长的海岸线。
她看着他在证券公司楼上的贵宾室里操作股票,想到了他们在游船时他说的话:大海的波
折就象股市的起伏,稍有不慎就找不到自身,并且要用新的游戏规则去突破旧的经济形式。那时的股市暗淡,有许多客户来到他的房间听从他的分析,他边抽烟边说着愚人多了智者赚钱,智者多了愚人赚钱的互补道理,显得那么镇定和严谨。他还对他们解释着股市头部的三种形式:一是成交量跟不上,二是成交有量,股指却不变,三是领涨股开始破位下行。小涟对股票之类的东西没有一点感觉,但是她默默的看着。她只知道这是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完全陌生的大市场,市场中的人际关系和游戏规则决定了某些快乐和悲伤,而私有化是这个资本市场的灵魂。
在股市低迷的几天里,他们也游玩了青岛的许多地方,从栈桥,海滨浴场,到八大关,欣赏德国式的红瓦片屋顶建筑,特别开心的是坐在独具青岛特色的敞蓬“老爷车”上,司机播放着“蓝色Shalala”的轻快歌曲,亮红色的车子行驶在青岛一边是海水,一边是别墅区成片的宽敞大道上,那是怎样的人生喜悦和忘情享受啊。他带她从王朝饭店到爵士夜总会,又到海上饭店。在崂山的下清宫,小涟不禁想到了“聊斋志异”中香玉的故事,仿佛每一个奇花异木中,都有美丽的精灵在跳动,那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迟永说,他在这座城市已经呆了一个多月,就象蒲松龄一样。到处是科场险恶,只有崂山和下清宫的出尘给蒲松龄以慰藉。那时哪有什么证券投资,哪有无以预知偏要预知的无奈?他们在一扇院门前停住,那扇门没有朱门大户的张扬,却有高古意味,看多了摩天大厦,看看这样的门,别有不同。他看着它,若有所思,她看着他,不解其滋味。
在崂山,她被“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美丽景象陶醉,尘虑全消,自觉太渺小,睁
着好奇的双眼,费尽力气探索这个蓝色的一个个几何图形的碎片,却见它们波光闪闪,一会儿又有新的图案呈现,让人希望和失望同时存在。她说,大海的不同特质让她想不明白,她想做一朵稍纵即逝倏又重生的海浪,与海岸成为一对情侣。他笑着接下去说,“激情使我们亲密,大气又使我们分离。”他平时不太言笑,面对大海,他也终于笑了,她心里有不住的喜悦,看着由于炎热而直流汗的迟永还在为她取景拍照,不由自主地想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可是没敢,只是递给了他餐巾纸。
他说:“青岛被德国人侵占,又被日本夺取过,还被几个军阀割踞,现在过了这么久,只
留下美丽干净的市容,因为天成的背山面海的形势永远无法改变她。”
在离开青岛前的一次饭桌上,她看着热情的青岛人向他们的迟老大敬酒,他在她耳边说: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利用,除了你我之外。”不善于喝酒的迟永在众人之前醉倒在小涟怀中,但是她没有惊恐,她看到他的眼睛有点湿润,她不知是谁在让谁感动。他们是一起回上海的,临行前,当她主动说出“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时,她已经明白了青岛之行的意义。他说,如果他拥有如〈蝴蝶梦〉里的那位不知名女主角所希望得到的那个能装载记忆的瓶子,他一定会把那夜的所有记忆装进瓶子里去,永远记取,不轻易打开。
在来青岛前,她以为他象一只野鹤,寻找着别人找不到的自由,“何天而不飞”。现在,他们就这么朝夕相处,短短一个星期,他已经对别人说她是他们的“弟妹”。他为她安排了一个房产老板所有的位于海边的一套房间,他总是很晚才离去。阳台很美,什么美丽的风景都可以陪伴在身边。凭栏之时,她有遗憾,因为这个精致阳台不是她的,这个城市只是小歇之地。而谁知道明天在哪里?
最后一天,他喝醉了,证券公司的同事们扶他到他的房里,他们走后,她就留在房里陪着他。电视机里放着萧蔷演的电视剧,但她看不进去。半夜里,他醒来,看到心情不安又无法离去的她,依然扑闪着大眼睛,微笑地坐在一边。
他起身说:“你累吗?如果不累的话,咱们再去看看大海吧!”
于是,他们走出宾馆,驱车来到深夜的海边。
他说:“有一个人告诉我,对着大海许愿再数18次心愿会实现,你试试看吧”。
可她却因为害怕心愿太奢侈,而没有敢许愿,只是天涯一孤鸿似地站着。他们面对深夜里看不清楚的海,看着隐约的白浪的涌来,这样的执手相看,小涟的心已经无法装得漠然。“我想我是海,宁静的大海,不是谁都明白。心怀被敲开,一颗小石块,也可以让我澎湃。”他们边唱边看着天渐渐亮起来,明白自己的感怀不仅仅是因为迷人广袤的大海。
她不知道会否欲火尘嚣,只是象蝉一样,钻出泥土,换了一身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