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六年十二月十九,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平静地驶入长安城年末的繁华里,安静地从匆匆而行的人群中穿过,并不搅扰起一丝波澜。马车安稳地从侧门进了曲府,停放在二重门外。厚实的车帘被一只雪白的素手猛地掀开,紧接着跳下来一个笼着手炉的少女。
天色阴沉沉的,铅云重重地压了下来,似乎是要下雪了。少女欢呼着,飞快地打了个旋儿,银丝捻成流苏的大氅飘成了一朵银灰色的云。曲适跟着她走下马车,亦是一脸喜色。崔逊连忙走上前将大氅给他披上,打趣道:“瞧你乐得,像回了自己的家似的!”
“这儿就是我的家。”予淑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打量着并不算熟悉的曲府,“皇上都让我住这儿了,我还能去哪儿?”
“为兄的意思是——”他眨眨眼睛,忽地不言,“没什么,你会懂的。哈哈哈……”
朝旁边望去,一个身着浅紫碎花光缎曲裾的女子直直地朝这边看来,她不是很漂亮,行为却有温和端庄之感,很有一番风味。目光穿过予淑二人,她匆匆地走上前去,对曲适行了一礼,却不说话,只隐隐可见眼眶里闪动着的晶莹的泪珠。
“还未过节,已经穿上新衣了?”曲适只是瞄了她一眼。
肴佳柔声笑道:“奴婢多日未见少爷,好不容易盼得您回来,自然觉得比过节还要开心。”
听不出是冷笑还是真的在笑,曲适发出一声别人不懂的声音。他转过头去,对崔逊道,“你先安顿一下李叔和车马,晚饭时分一同过饭厅来吧。肴佳,晚饭备好了没?”
肴佳颔首道:“少爷放心,晚饭是足备了的。”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曲适不咸不淡地问。
肴佳微微一笑,那副暗中得意的样子让予淑看着就觉得来气。只听她道:“皇上前几日来了旨意,邀您除夕夜去宫里参加晚宴。听说您还未归,传话的内侍还很是惊讶的样子。我料定您肯定这几日就要回来了,故随时恭候。少爷您可是路上耽搁了些时日?”
曲适不经意间看了看予淑,含糊地说:“有段路不好走,就耽搁了几天。我给皇上发信的是半个月前,路途情况多变,也是正常的。”
予淑知道他想说是因为自己嫌睡马车不舒服,非要找驿馆住的那几天。还好他没说……予淑看着肴佳,发觉这么久了她还未正眼看过自己,自然有些不悦。只听肴佳又有意无意地瞟着她道:“皇上只说让您去,却没有说别人可以跟着呢。”
曲适歉意地笑笑:“除夕又不能和你们一起过了。”却见予淑道:“要他多嘴,好像我很想去一样。”
肴佳以袖掩口,嫣然笑道:“我本以为皇上是特指我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我的误解也不是没道理——我们二人与少爷的身份关系毕竟有所不同呢。”
曲适修眉微蹙:“皇上原话如此?”
肴佳认真地想了想:“皇上原是说,今年家宴后安排少数几人聚聚,您要是带了家眷就不方便了。”
曲适颔首称是,淡淡地望着她,沉默间有种说不清的情愫。予淑被他二人弄得浑身不舒服,便随便告了个理由离开了。刚走了一会儿,就发觉有人跟了上来,她习惯性地以为是曲适或者崔逊中的一人,哼了一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是轩儿。
心里不觉有些失望。这些时日来,习惯了与他们二人在一起的生活,身后突然跟着另一个人感觉真有些别扭。别扭归别扭,她还是悠悠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轩儿几步走了上来,眼圈儿似乎有些红:“予淑姑娘,你那日突然离家出走,可担心死我了!”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予淑对她紧张兮兮的样子不以为意,“你不知道我和你们少爷在一起?”
轩儿愣了一会,才讪讪地笑道:“后来听蒙靖大哥说你与少爷在一起,我们这才放心了。”
“你们?”予淑扬起眉毛,“你和肴佳么?”
傻傻地点点头,轩儿不解地看着予淑,见她笑而不语,心里不由更加疑惑。
“我要洗个澡,饭什么时候能送来?我都快饿死了。”
轩儿摇头道:“您还是用过晚饭再沐浴吧——等会儿就到用晚饭的时间了。我们曲府的规矩是姑娘们和少爷都在餐厅定时用饭,姑娘先来的那些时日少爷不在,在的时候您又病着,所以还不知道。”
予淑“哦”了一声,心道虽然这规矩和从前家中不一样,但既然到了别人家,入乡随俗还是必要的。也就点了点头,把冷掉的手炉拿给轩儿让她回去换掉,自己在园子里随意走动起来。
见远处有一处建筑隐藏于松柏之下,远远望去有种说不出的含蓄,予淑心生好奇,不禁顺着小路走了过去。她对这里并不太熟悉,只知道那座建筑离女眷们住的地方还是比较远的,中间还隔着一个大花园呢。走近了一看,大门虚掩着,隐隐透出点点灯光来。
听见曲适的说话声,予淑没怎么犹豫就推门走了进去。原来这里是一座藏书阁,一排排的书架整齐地排列着,安静而觉幽雅。窗户旁有一张很大的案几,曲适伏案于前,肴佳自远处款款走来,手里端着一座灯台,蹙眉望着予淑。
虚掩着的门被风吹开,一阵寒意灌了过来,曲适缩了缩脖子,头也不抬地道:“把门关上。”
予淑关上了门,将一张单子交给肴佳,嘱咐她将单子上的事物交待掌物局置办好。交待完后,他收拾了会子才站起来,一抬眼看见予淑,不由蹙眉问:“你不是说回去换件厚实点的衣服么,怎么跑过来了?”
予淑这才想到了冷,自拿方才的手炉给轩儿去换炭火,她的双手早已冻僵了。曲适见状连忙四处找肴佳,却见她已端着一个小手炉走了出来,笑吟吟地将那手炉递给予淑,握住她抱着暖炉的手,看似心酸地道:“好妹子,这些时日四处颠簸,可受了好些罪吧。少爷也真是的,居然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到跟着他处乱跑,也不懂怜香惜玉来着。”
曲适轻轻一笑,随口道:“她不是爱四处乱跑吗,就让她跑个够好了。倒是要多谢你了,肴佳。”
肴佳慢慢放开握住予淑的手,眼睛却依旧盯着她,口中不紧不慢地笑问:“少爷此言何意?”
“无他,开玩笑而已。”曲适无意多做纠缠,只道,“已经到了晚饭时辰,我们去餐厅吧。”
肴佳恭敬地推开门,见曲适牵着予淑的手走出去,心中不知作何滋味。饶是如此,她还是保持着得体的淑女笑容,莲步徐徐地跟在后面,神色依旧恭谨。
曲府用饭的地方在正厅旁边,建筑虽然宏伟,排场倒是不大。总共也就四五个丫鬟婆子轮流上菜,菜样也极是朴素,无甚新奇,与皇宫里的菜色根本不能相比。当然,若是能与皇宫相比,曲府的荣华也就差不多到头了。这个道理自然是予淑后来才明白的。
同席者还有曲适的一个姑姑和她的两个女儿,都才八九岁的样子,一个名唤曲盈,另一个名唤曲悦,听说是故意留在长安等嫁个好人家的。予淑来此住不过一个月,与她们还不大熟悉。同入座的除了肴佳和她们之外还有两个中年妇人,也不知是曲适的什么亲戚。此处没有见到崔逊和上次见到的那个同为长史的蒙靖,大约因为是外间男子,故不能同家里人一起用饭。
予淑怕别人说自己从宫里出来还不懂规矩,便故作矜持,举动皆小心细致。与此遥相呼应的是肴佳,她亦是步步小心,大约因为是从丫鬟提拔上来的,更惟恐被他人笑话。
席间只有那个姑姑不停地与曲适嘘寒问暖,除了那两个女孩自顾自叽叽喳喳外,其余人皆不怎么说话。予淑在生人前不爱出头,肴佳总想做个模范侍妾,那两个中年女子又想做出不言自威的效果,真是各怀心意,至于是否有效就不得而知了。
晚饭用罢,余人各自回房。此时突有小厮奉上信件一封,红色祥云纹底上书两个大字。“这是柔惠公主府送来的请柬。”那小厮如是说。
予淑知道柔惠宫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先进尚未出阁,在长安也算个争议颇多的人物。曲适拆了信封,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他摇头笑笑,踱至灯台旁边,似乎想要把它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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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哈。。昨天去参加汉服活动。。回来得太晚就没更袅。。。见谅见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