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鼻头的老鲶伯果然不是吹的,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将酒菜整治了满满一桌,想来也是长年累月自个儿在这望崖边独守空坟,难得来个把人,竟一时兴奋的整出了一桌子的美味,末了还烫了壶酒,全然忘了今儿是个什么日子。
酒菜就摆在木屋外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下,石桌石凳,山间明月初升,一派清凉,颇有几分雅意。
玄衫男子略略扫了一眼,拢了下眉头没多言语。老人家欢欢喜喜迎着两位入座,提壶便要斟酒。一双眯缝眼偷偷看了眼玄衫男子,又偷偷扫了眼那玉鹤使者,心下一凉。
要说尊上一副愁眉,他尚能理解,只因今日是尊上家母之祭,那这玉鹤使者一脸的冷霜又是为何?
壶还没提起,已被玉鹤接过,缓缓与玄衫男子和老人家各斟了杯酒,老人家受宠若惊,连忙推辞道“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可折煞老朽了。”
玉鹤用手扶了扶那老者面前的酒杯,稍稍一颔首,那老人家立时笑的跟朵盛开的桃花般,连连赞道“玉鹤使者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又有惊鸿之貌,尊上能遇到玉鹤使者,当真是福气啊福气!”
玉鹤的手抖了抖,一旁玄衫男子轻扯了下嘴角,便急忙将笑意掩住。提起手中酒杯,悠悠然踱到崖边,望着远处山腰间一片墨黑色的郁郁树林,做老僧入定状。
玉鹤与自己也倒了杯酒,皱眉仰脖一饮而尽,表情甚是苦闷。
老人家望了望那玄衫男子的背影,回头悄悄凑到玉鹤身边道“使者莫在意,且宽宽心。”见玉鹤手中空杯,急忙忙与玉鹤斟上酒又道“老朽在此处守墓已有个几百年了,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尊上带人来这望崖,想来使者在尊上的心里分量还是足足的。”
玉鹤听的莫名其妙,也不甚在意,举杯又是一口入腹。
“使者慢些喝,这酒后劲大。”老人家捋着须子在一边谄媚道。
此时玄衫男子将酒杯举向空中,对着那片幽暗的树林神色怅然道“丹朱,这一杯,我敬你!”
玉鹤没有抬头,只斜眼亦望着那片树林,面上依旧一片清冷。
老人家左瞧瞧右瞧瞧,忽而叹了口气,淡淡道“说句不敬的话,尊上也是老朽从小看大的,当真随了我家小姐,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如今还对那小狐狸念念不忘,唉,这也说明我家尊上是个专情之人,是不?所以说使者莫急,守得云开见月明,到那时尊上一心一意只有你,你二人便可天荒地老……”
老人家在那里说的自我陶醉,玉鹤却是一杯接一杯但饮不语。
玄衫男子折回桌旁,扫了眼正说的欢畅的老人家,老人家急忙一通朗笑,尴尬的掩了掩嘴。
玄衫男子提壶与老人家斟了一杯酒,敬道“这么些年,辛苦鲶伯伯了……”语气和顺谦恭,没有丝毫拿捏之势。
老人家一时感动不已,拱起圆滚滚的身子凑到玄衫男子身边,竟伸手婆娑起了那男子的发冠,一面涕泪横流道“好孩儿,好孩儿……”瞥了眼桌边的玉鹤又道“只盼你能早日将那只小狐狸忘了,与这玉鹤使者结成连理,我便是此时翻了鱼肚,也有脸去见小姐不是……”
玉鹤似有些微醺,依旧低头不语。
玄衫男子扶那激动的老者坐回石凳,嘱咐了几句莫要多饮之类的话,便回了木屋里。
老人家摇头慨叹“我这还一口没喝呢!”手指头在鼻下一撮,煞是满意的闻了闻杯中酒香,啧啧道“这可是小老儿一手酿的上好云门春,如今那酒窖子里还有百十来坛子呢,明日一走,这些个好酒可挪不得,离了这望崖边的地气,只怕会毁了这些酒。”于是乎十分不舍的一杯又一杯的喝个不停,好似过了明日便再也喝不到一般,全然将玄衫男子的嘱咐抛于脑后。
玉鹤此时才抬起头,眼中粼光闪闪,望着那紧闭门扉的木屋出神。
今晚的月十分的圆,又亮又大,照的这望崖上十分圆满。
老者亦醉的个通透,玉鹤将老人家扶回屋中后,却并没有去午后老者为他收拾好的厢房,而是转身踱到了木屋前。
屋内没有点灯,想来那玄衫男子此时已是睡下了。
玉鹤一身白衣随着山间的清风起伏,久久的立在那木屋门前。
他心里一直有那个人,是吗?
……
第二日一早,玄衫男子刚出房门,就发现一身黑衣劲装的玉鹤潇洒的立于自己门外静候,幸而已洗漱过,不然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在这站了一宿呢。
“唔,这身黑衣倒衬得你更加的精神。”玄衫男子侃笑道。他晓得是昨日鲶伯的话刺激了玉鹤,玉鹤今日才这般打扮。
将鲶伯叫醒,一行人便出了发。
鲶伯站在云头上,收了方才看见玉鹤时的惊讶神态,此时正小心翼翼的掂量着肚子里的话。
片刻后,他向玉鹤靠近了几分,小声道“使者,老朽冒昧说一句,咳,那个,虽说有点野性许是会博得男人的目光,可是,野性不等于中性,更不同于武性,您如今这个打扮便是个武行,试问,哪个男人能享受得了动不动就上演一通全武行的婆娘……”话还没说完,被玄衫男子一把拽到了云头最前面。
“鲶伯,少说两句。”回头瞧了眼玉鹤灰白的面色,终是忍不住笑道“鲶伯,玉鹤其实是个公子。”
“啊?”老人家顿时傻了眼,勉强撑开眯缝眼又将玉鹤上上下下仔细再仔细的打量了一遍,蓦地嚎啕了一声“哎呀!完了!老朽无颜再见小姐啊!”
这玉鹤是尊上带来见小姐的第一人,鲶伯便先入为主的把这个人当做了尊上预备一生相伴的伴侣,连他的男儿身也权且不顾,一心认定尊上是断了,心下苍凉异常。
玉鹤闻言将脸转向另一边,玄衫男子也懒怠解释,只摇头笑了笑。
云头刚刚落到妖界,就有一个小妖将急奔了过来,冲着玄衫男子单膝跪拜道“禀尊上,判府真君从天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