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戚戚,树木萧萧,无数横七竖八躺下的尸体和战马堆满了山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腥臭味。这是一个常人决不愿多留片刻的地方,此时却有一队数百的骑兵立在当口,他们神情肃立,长枪紧握,不少人的枪尖上、铁甲上还留着斑斑血迹,这显然是一支刚经过血战的队伍。
他们立在这里,似乎正在为战死在这的同胞们默哀。
临渭城外一战,吕布亲提战骑,击溃马超,使其遁往天水(汉末称汉阳,魏时改称天水),但其部将成廉轻敌冒进,被马超伏兵突击,死伤惨重,幸得高顺临危不惧,力挽狂澜,方不致全军覆没,后吕布率众出城援击,于战阵中重伤马超,方才扳回局势。
此时,吕布正在军阵的正前方,他默默瞧着跪着马头面前的成廉,面无表情,看不出半丝的喜怒哀乐。这一战虽然击溃马超,但自身的伤亡却是过半,并州铁骑,以一敌三,损失一员都是心血,如今,却在马超的标枪箭雨下死伤六百余人,怎叫吕布心中不滴血?
成廉跟随吕布良久,行军作战哪次不是争先?敌人往往见到成廉时,便被他疯狂嗜血的攻击吓得手足无措、望风而逃。草原上,匈奴人、鲜卑人,哪一个不是畏其如虎?赫赫威名之下,虽然养就了成廉勇猛作战的习性,却也降低了他对于战争场面的判断。
吕布即心痛六百并州铁骑的死伤,亦心痛成廉的不够成熟,作为嫡系,他身边能用的人才实在太少、太少了。魏越太过年轻,虽有一股撞劲兼头脑灵活,却缺乏实战经验;高顺虽然沉稳,却不长于战略,其余秦谊、陈卫之辈,只能作为武夫,侯成、宋宪之流,也只是一般的武将,并无特别之处。他瞧着眼前的成廉,突然想到引兵离开的张辽。
“若是文远在此,当不至如此。”吕布默默想着。
最终,他翻身跃下赤菟,扶起成廉,缓声道:“子健请起,今日一事,当吸取教训,行军打战,逢林莫入乃是最基本的道理,若是你能用心习学兵法,也不至有今日之傉。”
成廉被吕布扶起,不觉哽咽,垂泪道:“谢主公宽容,廉之罪,非百死不赎,日后定当研习兵法,决不至复有今日。”吕布晗首,轻声道:“如此甚好,且先安葬好弟兄,来日报仇不迟。”成廉抬头,恨声道:“不杀马超,誓不为人。”吕布心神微颤,有不祥不感,无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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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后,临渭城。
“主公,斥侯来报,发现西凉军粮车踪迹。”高顺急急而来,奔入府衙之中,朝正在地图面前沉思的吕布抱拳道。闻得发现敌军粮车,吕布双眼顿时放光,抬首急速道:“位置在哪?”说罢,将地图转了个方向,对着高顺。
高顺上前数步,伏下身子在地图上仔细观看数眼,用右手在西南角上点了一下,道:“正是此处。”吕布一瞧,上面写着“射虎谷”三字,微一沉吟,道:“射虎谷临近哪处?”高顺迅速回道:“西县。”因为高顺的成稳,斥侯及情报工作一向由他负责。
“西县?”吕布望向高顺,不觉问道。高顺道:“不错,正是西县,此县连通武都,是陇右走汉中的必经之处,想必马腾、韩遂军粮吃紧,便从武都、汉中运粮而来,走西县,入天水,再经陇县,便可直入其屯兵之地-汧县。说到地图和路线,高顺是烂熟于胸。
吕布听完,道:“凉州多贫,粮草少产,要养数万人的军队实属不易,马腾、韩遂自益北运粮很有可能,如今临渭方被我军拿下,西县离此二百八十余里,运粮军需行军三日方可到达,如此算来,西县应是在我军取下临渭前就已经发粮。”
高顺附和般点头,眼光盯向地图中的西县一动不动。
吕布又道:“可探明粮军护送军队人数?”高顺道:“根据斥侯推断,应在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吕布皱眉沉吟起来。如今他手上能战的骑兵不过一千三百余人,为了不扩大伤亡,每次作战,他都必须速战速决,面对三千人的押粮部队,他当然有些担心。
“射虎谷地势如何?”虽然有些担心,但这队粮车,他必须吃掉,否则怎能压制住马腾、韩遂的数万联军,以及减轻长安的压力呢!所以,吕布想了一阵,便即下定了决心。
“谷中开阔,东西达六里,如覆平原,正利骑兵突袭;谷口细长,不足半里,地形多有崎岖,不利撤退。”高顺如实禀告。
射虎谷的地形就象女人的臀部,中间阔,两头细,骑兵进去容易,想要退出却就难了,除非胜利,否则敌人只需一堵谷口,骑兵便成了瓮中之鳖。
“通知成廉准备出发。”吕布大手一挥,眼中闪着精光,已然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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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很大,也很毒,人在太阳底下行走就象是被放在烤炉上一般烫,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在太阳底下,更何况还要买力的推着一辆沉重的粮车。
但是有些人却无可避免的成为这种暴露在太阳底下的人,因为他们是民夫,强征而来的民夫。一顶草帽是他们唯一的遮阳工具,他们全身都被晒得幽黑,就象泥鳅一样,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偶尔露出一丝白光。
西凉联军为了保证粮草供应,征调了陇右大量的百姓充当运输工具,他们不分昼夜,毫不停歇息地将一辆又一辆的粮车运往三辅前线,许多人不可避免的将在这种无休止地运行当中死去。
休屠哈是羌人,参狼羌人,身长七尺,宽肩阔背,头如锣鼓,眼似铜铃,正因为身体强横外表凶恶,他才成为这支运粮车的押运官员。羌人和马腾的关系不错,但却厌恶韩遂,特别是烧当羌族。当年北宫伯玉、李文侯一齐造反,胁迫边章和韩遂参加,并杀死金城太守陈懿,割据一方。韩遂虽被胁迫参加,但却顺势而起,后来设计杀了三人,并吞了他们的部队,一时成为凉州最大的豪帅,但也因此与羌人结下仇怨。虽然后来马腾投靠韩遂,与其称兄道弟,连带着缓和了一下他和羌人之间的关系,但那种间隙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所以休屠哈虽然是粮草押运官,却半点急取性也没有,一路上顶着艳阳拖拖拉拉地走着,西城到临渭只需三日的路程硬是被他走出了五日还未到。
这里是射虎谷,谷中一片平坦,休屠哈骑在一匹健壮的凉州马上,左臂露出半截空荡的袖子。他用右手遮向双眼挡住太阳光,眺了一望前方细长的谷口,出了这谷口便可直达临渭,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临渭早在二日前就已经易主了。
“传令下去,休息一阵。”休屠哈根本不想这么快到达临渭,因为他心中藏着恨,做起事来亦是拖拖拉拉,马腾、韩遂派出这样的人来运粮,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的恨在于他的左手,若不是他的左手在上次战斗中被汉军砍断,他又怎会在后方运粮?他会像他的父亲和他的哥哥一样,引着族人,跟随马腾进攻三辅和关中,若是能够胜利,他将会载着丰盛的战胜品回来,其中不乏有漂亮的汉女。想到这里,休屠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又狠狠地用马鞭抽了一下身旁牵马的马夫。这是一个汉人的马夫,每次想到断臂,他都会泄气似地用马鞭狠狠地抽他。马夫被抽得奇痛无比,可他不敢叫、不敢跑,只有一张脸变形似的扭曲着。休屠哈瞧着他痛苦的模样,解气般的哈哈大笑起来。
“休息、休息。”身边的副将四散而开,将命令传达下去。被晒得七晕八素的民夫们闻得休息急忙将粮车放下,躲在车下的阴地大口喘起气来。
“该死的羌人,还要走多久才能到。”不少民夫心里咒骂着,望着远处大口喝着清水的休屠哈。
休屠哈喝完水,满意地舔了舔舌头,将水袋递给旁边的副将,找了根大树,翻身下马躲在阴地乘起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