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轻轻拍打着河岸,发出声声闷响,又不时卷起朵朵浪花,但在朦胧的夜色中却又不在人的耳膜及视线之内。泾水东岸,吕布的并州轻骑正快速地穿过河岸的林木,仿如一条黑色的曲线般,时隐时灭出现在沉睡中的暮色当中。
泾水,乃是渭水的支流,自西向东流经漆县后,打了个大弯转而朝南注入洛水当中。吕布的骑兵正是由泾水最末端的池阳一路往北,目标即为已被樊稠部占据的漆县。因着樊稠军的屯住,夜风中的漆县城,早已变得一片死寂,百姓家家闭户,大街悄无人迹,偶有几声狗吠,却又被主人闷声喝住。这一切,只因西凉兵的残暴在当地可是大大有名。
一个多时辰后,大地已经完全沉浸在夜色当中,席席夜风中,站在城头持哨的哨兵不觉打了个哈欠,握住铁枪的手也不觉松了松。数点火苗在城墙一角忽明忽暗,映着城墙下面丈许远的距离。大地一片寂静,却在这寂静的幕后,一支骑兵正悄悄地接近城墙,在城头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缓缓停住。
吕布如鹰的双眼冷冷盯着看似沉睡的城池,粗壮的右手正握着噬满鲜血的画戟中段,良久,吕布轻轻抬戟前指,正对着城池一角。立在他身侧的成廉即刻矫健的翻身下马,在暮色的掩护下悄悄朝那处摸去。
吕布瞧着成廉离去,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暮色之中,回首与另一侧的高顺耳语几句,高顺顿时离开,不久,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朝着城门慢慢匍伏前去。
大约数刻,悄悄接近城墙的成廉,借助钩索轻松翻上城头,在一名哨兵惊呼欲出的当儿,手中的短剑已是划破了他的咽侯,并将他的尸体迅速放倒,反转着靠在墙角的阴影当中,做完之后,借着女墙的掩护朝城门摸去。他必需尽快打开城门,以便高顺能够带领他的士兵冲入城门内,并迅速控制城门。
吕布瞧着并无异样传来的城头,紧绷的脸色总算松缓了一些,看来樊稠真是治军不严、防备松懈。
迎面撞来两名哨兵,成廉避无可避,当机飞出短剑,击穿一名哨兵的喉咽,在另一名哨兵惊愕失色、就欲大叫的时候,成廉的右手已是牢牢掐住了他的脖子,接着用力一扭,轻微的咔嚓声中,这名哨兵的头无力的垂下。
拔出短剑之后,继续前进,终于接近城门了,但在下城的梯道间却点燃了火把,并有一队士兵看守梯道,看来,樊稠也并非一无是处。成廉冷嘿一声,返回原处抓起那两名哨兵的尸体,寻了一处看似无人的地方扔了下去,发出两声闷响。
静待一刻,城下并无动静,成廉在墙垛上一按,纵身跃下城墙,足下正好踏在两具尸体上,又是一声闷响。成廉向前打了个滚,借机御去下跃的力道,并迅速的爬起,朝城门方向闪去。
却不知,成廉这一系列的动作,皆被在黑暗中的一双眼睛瞧得一清二楚。
离城门尚有五十步,四周一片空旷,遮无可遮,避无可避,成廉咬咬牙,盯着火光中在城门口来回巡察的士兵,转转眼珠,突然大模大样走出。
“什么人?”“站住。”
两声低喝自门口的士兵传来。
成廉嘻嘻一笑,足下却毫不停留,边走边道:“弟兄们辛苦了!我是李成,你们不记得了么?”
“李成?不认识,站住。”
眼见成廉越来越近,守卫城门的兵头立即警觉起来,看到头头露出警戒的神色,属下们立即将兵器执起对准成廉。
成廉嘿嘿一笑,足下突然加速,手中短剑同时出击。
“敌袭。”
兵头眼见成廉突然暴起,禁不住大叫起来,同时手中的兵器朝成廉跃起的上空击去。
“叮叮叮叮。”
一连串兵器相碰的交加之声。
俄而,兵器声中夹杂着成廉的一声暴喝,身子再次如大鹏般展起,居高临下对准兵头再次凌空一击。
那兵头先前对着成廉几击,早已是手忙脚乱,这凌厉的一击,叫他如何接得住。
一声惨叫传来,短剑划破兵头的眉心,顺势而下,直至将整张脸划成两半,兵头顿时惨叫着扔了兵器双手抱住头脸,在一旁滚来滚去。
见着这一幕的属下士兵,无不惊愕失色,纷纷后退数步。
趁着这一隙的当口,成廉见机迅速越进,短剑同时闪电般划出,数声惨叫过后,倒下一地尸体。
下一刻,城墙上面响起了尖锐的报警声,想是巡城的哨兵终于发现了墙角的尸体。
不过数刻,尖锐的报警声再次响起。城内各处的士兵纷纷自营中爬起,已有不少朝此处城门口冲来。
刻不容缓,成廉速度斩断门锁,吊桥吱呀一声,轰然倒下,发出一阵震天的巨响,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响声过后,城内面显得更加混乱杂噪了。
早就伏于城外多时的高顺,就在吊桥落下的一瞬间,已如迅雷般闪出,同时属下的士兵也都鱼跃而起,朝城门冲去。
“敌袭,敌袭。”
惊慌失色的声音不时自城内传来,整个城池像被突然煮沸的热水一般,沸腾起来。
“冲。”
吕布抬戟一指,足下轻夹马腹,灵性的赤莬顿时风驰电掣般飞跃而起。整个骑兵队伍像似突然全部暴发、泄向下游的洪水般朝城门涌去,奔腾的马蹄声顿时掩灭了城内杂乱的呼叫声。
控制住城门的成廉、高顺正与城内赶来的大批西凉兵激战一团。到了此刻,就是樊稠再蠢,也知道敌人兵临城下。吕布率先入城,冲入混战之中,画戟不时点划,迅烈无比的攻击之下无人能挡。
“吕布。”
黑暗中,一条替伏的人影不觉自口中崩出两个字眼来。
吕布杀穿血路,成廉、高顺非常娴熟的跟在身后击杀未死的残兵。而到了此时,吕布的骑兵已是大部涌入,顺着街道的方向,展向各处。樊稠的西凉兵乱得一塌糊涂,到处是哭爹喊娘的绝望叫喊声。吕布顺着主街道一路前冲,自街口涌来的西凉兵顿时又如同潮水般朝两旁退开去,不断听到有人惨叫、不时听到有人发出临死时悲呜。也不知在画戟之下,绞断了多少手臂,斩掉了多少头颅,唯有一路的鲜血,不时散发出冲天的腥味。
“吁。”吕布一策马头,赤菟顿时停下。
“樊稠?”
吕布轻轻嘣出两个字。在他马前,正立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大汉。
“不错,我是樊稠。”
昏暗的火光下,樊稠惨白的脸色被映得如同僵尸一般僵硬。
“昔日主公待你不薄,何故要背义而杀主公?”
樊稠死死的盯着吕布,无视方天画戟透露出的无边杀气。
能在吕布画戟杀气面前无动于衷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明知自己即将死的人。
吕布亦盯着樊稠,面无表情。樊稠突然打了个冷颤,身子如同掉进了冰窑般似的觉得奇冷无比,谁若对上吕布此时的眼睛,必定也是一样。就在樊稠努力抗拒这股令人欲死的寒冰时,吕布突然开口了。
“大丈夫生如世,岂可总于人下?”
吕布静静的迸出这句话,就仿如早就想好了似的。
“原来,原来你的野心这么大!”
樊稠惨然一笑,“果然是养不乖的狼崽,来吧,你来杀我吧,若非我大意,又岂能让你轻易袭取了城池。”
吕布盯着樊稠,心里忽然闪过一丝迷罔,我为什么要杀董卓?真如王允所说的为了大汉么?为何在我心底,反而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又或者,真如我方才所说的大丈夫生如世,岂可总于人下?
心底的思索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银中带血的画戟仍是挥向了樊稠的头颅,董卓余党,皆不可留,杀。
就在杀字刚从心底落下之际,数点寒茫自街左的屋顶激射而下,朝着吕布的后心疾击而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竟伏在了屋顶,并成功地接近了吕布。许是吕布方才心底的一丝恍忽,竟让敌人迫至近来。
若是换了别人,在这么意想不到的攻击之下,必定命丧当场,可吕布终究是吕布,背心一丝异样传来之际,手中的画戟已是划了一道诡异的弧线,朝后挥去。
两人兵刃毫无意外的接触,一声沉闷的碰撞之声传出,这自是因为两人都将力量贯入兵器的结果。在赤莬轻晃一下的当儿,吕布已是将来人击退。感觉到手臂传来的力道,不由得暗赞一声:好力气。
来袭之人显是未料到吕布竟能如此轻松化解他的偷袭,低呼一声,借着画戟传来的力道,往屋顶飘去。
“汝乃何人?”
吕布从不想偷袭别人是否正当,他杀人的时候亦是向不讲究什么手段。
但看,浅浅的光线中,一少年白衣胜雪,傲然立在屋顶当中,左手衣袖中尚还露出半截枪头。如此年轻的少年才俊,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