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简陋的客栈外,众骑兵身上铠甲,手上利刃皆是反射着开春的阳光。铁骑静立已然是透着一股肃杀,这‘虎贲骑’所骑之马皆是一袭的黑色,而众骑士所传却是近乎黑色的‘军戎紫’,初看之下像是黑色,可待再细看却能在这黑色之中看出隐隐的暗红,在大汉二十多个卫所之中,也只有‘北军五校’由此颜色的着装,几年下来,此等色泽也被称之为‘军戎紫’。因『稷下学海』地处九州东境,此中也隐约有‘紫气东来’的吉兆寓意。
这时客栈之中醉酒的儒生战起身来,也不看向客栈之外的‘虎贲骑’,而是朗声说道:“此时这酒也饮了,倒了办正事的时候了。”说着便朝客栈最里手一拱手,道:“刘公子,……任定祖在这有礼了。”客栈之外静立已久的‘虎贲骑’这时也是齐声说道:“‘北军’奉旨剿匪,闲杂人等速速退散,若有敢助逆贼者杀无赦。”
同桌的祝公道低声道:“原来这醉儒竟是学宫支部‘文风谷’中的‘寄尘倦客’任定祖。这份潜隐、内敛的能耐,便是我一进客栈也看走了眼。”
罗本先是一愣,然后回想一下,这才发觉真如祝公道所说,自进入客栈以来,自己不知为何也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醉儒‘任定祖’,祝公道接着轻声语道:“想来‘定祖先生’所修定是取的‘隐逸’二字,这儒门武学果然博大精深,既有皇甫义真‘天衣无缝’这等世间少有的精妙击技,又有任定祖‘八佾舞云’这等以阵修武,论及武道击技之中分门别类,只怕诸子百家之中也难有别家能与儒门比肩。”
祝公道说话声音虽是轻微,可却也有意以内劲而发,似也有意要让‘定祖先生’听见,这时便见这‘定祖先生’转过身来,可面上却是伪装出一种讶异来,语道:“不想墨兄也在此小憩,这可真是不好意思,待我处理完手上这件急事,稍后在和墨兄叙旧。”
这时客栈之中那胡人汉字便叫嚷道:“你个装模作样的,便是以为有一干帮手便能捉了我们不成!”便听方才赠道天下酒水的男子道:“鸠狼停嘴吧!既是遇着‘文风谷’中的‘定祖先生’,我们还是留些力气在刀刃上。”
祝公道轻声说道:“果然这‘定祖先生’追的乃是单于“飞雪连天”的残部。想来方才‘虎贲骑’在外急奔便是为此,只是方才故布疑阵,到底是没能逃开这‘定祖先生’。”
只见定祖先生拱手说道:“刘公子,『飞雪连天』和我‘北军’彼此争斗已久,以公子之智也当知道你方已是一败涂地,你我虽说立场不同,可这几年来刘公子独立支撑『飞雪营』,可说使得这一众人马虽败却不散,这份心力、能耐任安也是佩服,只是以公子之智,当知这世事已经没有‘治外之民’,大汉华土之内,有我们‘北军’在,是容不下你们这些‘不臣’之人的,此时不比乱世之时,今日朝廷之法度非是轻易便可冒犯,‘以武犯禁’或是‘持武而狂’皆是没有什么号下场。公子若肯束手就擒,我自不会为难你一干手下之人。”
客栈之中那男子回道:“定祖先生果然是好口才,这些年‘北军’虽然威势重赫,可草野之间也是怨声不觉,天下权柄已归『洛阳城』中刘氏一姓,只是我刘豹也得说一句,这天下男儿也非都是愿意做他刘氏权赫之下的‘顺民’或者‘良民’。”
这时一旁道天下自说自话,慢腾腾的言语道:“其说说来,先人们常说弦音之妙,常有余音绕梁三日,要我说来,嘿…黑,这千年乱世之后,虽是有了数十年的淡定,可当年乱世烽火之烈,非只是如书本所说一般,今日不想这客栈之中倒是让我再见着千年乱世之余韵,…只是也诚如这位‘定祖先生’所说,如今这大汉华土之中,‘以武犯禁’或是‘持武而狂’皆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道天下是自言自语,可罗本却觉着不知为何,道天下那看似混混沌沌的眼睛却是看向自己这边。
定祖先生朝着道天下拱手,道:“今日听先生在这客栈之中一番讲事,于我也是大有启发。今日事毕,若是先生不弃,还望若有空暇能与义真一会,先生高才,相信义真他也是早有耳闻。”一番言语是毕恭毕敬。
道天下慢慢说道:“道某不过山野村夫,走街串巷说些旧话、故事,定祖先生这番言咱谬谈却是略显唐突了。”道天下如此委婉一说,也不说和皇甫嵩见与不见,一旁任定祖也不以为意。
于此时,便听客栈中的那个刘公子道:“今日有定祖先生主事,想来我也是难离此地,若是定祖先生首肯,刘某倒是想和客栈之外‘虎贲骑’一较高下。若是有幸得胜,还请先生放过我一干属下,我自是随你前往洛阳。”
定祖先生沉吟片刻,开口道:“如此也好。”然后便见定祖先生一摆手,道了一声:“请!”
祝公道轻声道:“以客栈之外‘虎贲骑’军容之整,显然这一众骑者乃是自有一套合击的技艺,『飞雪连天』虽然当年也是闹腾的厉害,可毕竟论及个人武道技艺,听这刘公子话音语气,只怕还算不上武道之中的高手。此战只怕难有胜算。以我想来此时此刻,这刘公子所为也不过是想求仁得仁罢了。”
这时,罗本便见客栈里手处有一个男子缓缓起身,男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八,身形谈不上伟岸,一身所穿乃是紧凑的粗布常服,在他身边有个壮硕的汉字,在这早春里竟是只穿着一件单衣,袖口挽的高高,立时叫嚷道:“少主,你这…你这明显是要去送死。便是如此,不若你我一起,指不定我们还是能赢的。你不是常说‘宁为瓦碎、不为玉全’么,今个而拼了!”
这汉字一句话虽然说的是颠三倒四,可态度之中已然是露着拼死之念,却见男子右手缓缓搭在汉字肩头,语道:“白鹿你有这份心便好了。今日之后你便回去幽州去吧!”说着右手之上已然着力,这名叫白鹿的胡族汉字虽是体格壮硕,可显然未习什么武道击技,立时便被男子右手缓缓压坐到了椅子上。然后,男子昂头朝着客栈之外而去。
待男子出了客栈,定祖先生也是缓步跟随其后,一出客栈,便听定祖先生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刘公子,以你之才何苦至此,你虽勇武,可‘风虎虎贲骑’源出稷下,后又经过义真亲手调教,这一干骑者单打独斗也算是击技好手,十八骑若是合击,便是义真也未可轻言必胜。你若是肯说出那人临死之前遗言,非是我任定祖一人,便是义真他也会保你性命无忧。”
典韦,祝公道乃是习武之人,这‘眼观耳听’之能可说厉害非常,张玲珑显然也听到客栈之外的话语声,眉头微微一皱。
也不知同桌之上的道天下听没听到这定祖先生的话,但在他脸上罗本却是看不出什么究竟,只见祝公道将一个烧饼拿在手中,也不就这桌上咸菜,而是将烧饼掰碎了一点一点放进嘴巴里,烧饼也非是热的,可不知为何这祝公道却是吃的津津有味,见罗本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然后说道:“小兄弟只怕你还未曾挨过饿,若你真的挨过饿,那时便知道,这天底下最是能充饥的便是这烧饼,而人只有吃饱了之后才有力气做事。”
虽说已是立秋时节,可天气放晴也不过两三日,夜露秋霜也未见消融多少,在这『笃行客栈』之外仍是霜露未消,满地的风霜望之白茫茫一片,定祖先生看着客栈之外的‘虎贲骑’,言道:“刘公子既有求仁得仁之心,儿郎们便一展我‘虎贲骑’威势何在,如此也不辱没了刘公子名头。”
客栈外的顿时传来一声清脆的马鞭击空之声,那骑手们,将手中长枪往空中一刺,齐声呵道“大风起兮云飞扬,猛士守四方”,虽说不过十八骑之数,可声势之下直如千军万马。这一声呼喝,却是让客栈之中的罗本想起大风歌,而这呵斥之声便可说是‘虎贲骑’众人死战之前的一句箴言,客栈之外这一干骑手大都出自『稷下学海』‘御部’和‘射部’,而‘胡骑营’的箴言是“壮士去也,该当百夫。封狼居胥,裹尸而还。”
刘姓公子看着一字排开的‘虎贲骑’,仰头道:“势若虎踞龙盘,便是彼此敌对多年,我也不得不佩服皇甫将军这训兵之能。”言语之中虽是赞溢,可神情之间也无惧色。
定祖先生似还不死心,低声说道:“刘公子,人在一世何必如此执拗,以你之才可说必能出人头地,若肯交待那人遗言,便是当今君上也会既往不咎。”话语一顿,这定祖先生语气压得更低,说到:“自当年『飞雪连天』起事以来,公子一族之中多被视为乱臣贼子,假若刘公子肯交代了那人遗言,别说一世之荣华,那时君上一旨出君临,便是这‘乱臣贼子’之名也能平反,公子勇武尚大义,可为何不为旁人多想想。”
刘姓公子冷哼一声,也不看向定祖先生,开口道:“定祖先生,你既出大汉儒门,当知儒门圣贤曾有一语,‘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此时此地,何必在多费唇舌,若再多言,倒是让刘豹轻看于你。”
定祖先生虽非是出自『稷下学海』,可也算得上是儒门源流一脉,这时被刘豹如此呛声,脸上也不由得一白,也不再开口而是朝着众‘虎贲骑’一挥手,登时众铁骑朝着不远处原野开阔之地奔去,然后定祖先生伸手做邀请之状,道一声:“既是如此,刘公子便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