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身为人的自觉,被当作复仇的饵食,在仇恨驱使下被啃食殆尽的感知,将令她对今后这辈子可能存在的一切希望与幸福起疑。
既然有着如此的地狱,有着如此的绝望,那么究竟要如何去相信,又该如何去寻求人生存有幸福的说法呢?
因此,不知轮番被袁术贪婪享用多少次的卞红,已经扼杀了自己的内心。
如果有人会为此而哀伤?如果有人会为降临于少女身上的灾难而愤怒、流泪,并且伸出手拯救她的话,或许少女会抱持着希望,为了治疗自己的创伤而愿意再度挑战人生。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没有任何人爱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为她感到悲伤。
因为她被自以为是的爱背叛了,也正因为那个人的丑恶计谋,使得她仅仅两天就失去了身为少女的天真浪漫。
仅仅一个晚上就粉碎了她的一切,粉碎了虚假的幸福、虚假的爱、以及在虚幻的恋情中寻得的短暂希望。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只剩下一具虚无的躯壳。
所以,卞红想要咬舌自尽,以臼齿咬住柔软的舌头,用尽全身的力量咬下去……可是好痛,痛得难以承受。这种白戕的手段太过于痛苦,甚至令她最后的寻死意志也逐渐软弱。
不想再活下去了,也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了。
但是她却无法承受可以终止这一切的最后痛苦。
如果没有绑住手脚的绳子,如果她可以自由行动,应该就可以选择更轻松的死法,但是无法动弹的她只能选择用这个方法了结生命。
卞红一次又一次地紧咬住自己的舌头,她一边感受着充斥口腔的苦涩血腥味,一边为痛楚与遭遇到的事流泪。每当下巴一使力,就会被颤抖的舌头阻挠,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种毫无结果的行为。
啊~若是能用这条生命作为代价,成就我的怨念及诅咒的话……
就算只有一小部分也好,她希望能将折磨这具身体的痛苦与绝望移转给欺骗她、陷害她、以及伤害她的人——
到时候,她将非常乐意去承受这最后的痛苦而死。
……
张开的眼睛感觉到了微弱火光。
眼睛所看见的是什么呢……她无法将视觉与思考相互连结。
她最先想到的就是『好像看得见』的异样感,因为直至刚才为止,她应该是被装在一个大麻袋里。
伴随着这个纳闷的想法,她也察觉到自己的手脚不再被束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遍地的尸骸、用荆棘堆积的草窝……这里是地洞的里面,自己就仰躺在这里,身上还盖着一件厚斗篷。
“怎么样,有办法动吗?”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侧边传来,令少女察觉到有其他人存在。
刹那间,如恶梦般的那一夜在记忆中苏醒,让她不由得因恐惧而缩起了身体。
然而,注视着她的并不是的可怕的袁术。
而是有着满脸胡子、面色惨白的老者。
守护着卞红清醒的,正是陈藩,那日晚上过后,得知还有亲人尚在人世的陈藩已是心满意足,他也没想过自由后去投奔师弟蔡邕,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虽然他这辈子无意中还是给仙人添了许多麻烦,有些甚至丢掉了性命,于是自觉无家可归的陈藩重新回到了这个呆了十几年的老窝,置之死地而后生,袁家的人也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还敢回来。
卞红无法理解,她的记忆只到被袁术羞辱并丢到囚室之后就中断了,在印象中并不知道这个人,这个人是不是袁术的同党?
在束手无策的情形之下,卞红透过灯火的微光窥视四周。
吸引她目光的是那老人旁边的轮椅,这老人行动不便,呼吸平静得令人怀疑是否还有气息。
另一方面,看着少女醒来的老人再度动起原本暂时停下的手。仔细一看,他正在做一些针线活,好像是想把一叠人皮缝合成一整块。
陈藩安静地埋首于手边的作业,似乎没有打算向卞红说明状况,即使卞红十分犹豫,还是无可奈何地询问这位来历不明的老者。
“那个……请问我究竟是……”
“你爹已经死了。”
陈藩在她还没问出口前就直截地道出了答案,少女更因此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不过她此刻却并未流泪,只是眼神微微一黯。
“死了……?”
“嗯,他的鬼魂托我救你。”
陈藩毫不在意地说着令人惊愕的话语,在说话的同时,他那缝制人皮的手依然流畅地不断动作。
或许对父亲而言是最好的解脱,少女对别人的生死渐渐看淡。
“……你到底是……?”
“我——对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我该说自己是你的新主人吧。”
“……”
卞红不禁出神地看着眼前那张苍白的容貌。
也就是说,这名老者并非伸出了拯救之手,而是以一个新掠夺者的身分,从其他掠夺者的手中抢走少女的拥有权吗?
如果这是其他男人的行径还能理解,然而发言者是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的话就不一样了。
“你……真的是人吗?”
“这么说的你又是如何?”
老人并没有因为少女的疑问感到不悦,而是以平淡的语气反问她。
“一个女孩子经历了那种事,若还是个人的话,要么疯了,要么死了……”
“……”
陈藩无所顾忌地询问,让卞红顿时抿紧了双唇并且低下头。
“虽然同为人,还是会有一些出格的存在。”
就像是要填补少女沉默时的空白,陈藩淡然说道:
“模样俊俏的人不一定会有君子的作风,可不能以外表轻易断定啊。”
少女重新观察对方的外貌。
“你想要……怎么处置我?”
“当然是要宠爱你。”
他的答案简短而明确,然而尽管嘴里这么说,这名自称是她主人的老者依旧埋首于手边的针线工作,完全没有看少女一眼,如果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意味着他打算跟昨晚那群盗匪一样逞**蹂躏自己,少女却看不出他打算这么做。
“就算你说要宠爱我……但为什么要找我……像我这种……”
少女并未身怀足以让人将她当作奴隶的才能,她不擅长唱歌或跳舞,也没有学习过如何服侍别人。
更何况,自己已非纯洁之身了。
让这样的自己随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你很美丽,所以我将你捡回来占为己有。”
“怎么会……”
少女完全无法相信受到称赞的,竟然是关于自己的容貌。
她不像小家碧玉一样可爱,也没有贵族千金的气质。
这样的自己不可能会美丽。
或许是缝制作业结束了,陈藩停下手边的动作,并从正面仔细端详着少女的脸。少女因为无法正视眼前那双与头发颜色相同、清澈透明的黝黑眼眸而低下头。
“丫头啊,你很美丽。”
老人再度重复着这样的话,他以手抬起她的下颚,仔细地审视着她。
“这双眼睛已经流尽所有的泪水,只能凝视着仇恨与绝望对吧?你曾经不断地哀呼请求,直到声音完全沙哑干涸对吧?”
少女迎视着这双无法逃离的视线,她在对方银色黝黑的瞳孔中,窥见宛如灰烬中的艳红炭火,充满昏暗又热情的色彩。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仇恨与绝望的激流将你洗净,磨得像是玉石一样坚韧,而名为尊严、信念之类的种种污秽已全被抹去。所以丫头啊,现在的你确实很美丽,不但无限纯洁且令人爱怜,值得我去宠爱。”
对方所说的话,卞红几乎完全无法理解。不对,正确来说是她本能地察觉到,他们之间存在着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理解的隔阂。光是生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洞就已经令她难以想像了,这名老者的价值观与审美观对她来说,大概如同天上的繁星般遥远吧。
“丫头啊,你叫什么名字?”
一被这么询问,少女毫无任何抵抗地就直接说出了答案。
“我叫……卞红。”
“红丫头啊,很好,先把这个拿去吧。”
陈藩收回抬起卞红下巴的手,然后将放在身旁的那一大块人皮,也就是刚刚才完工的针线工作成品扔给她。
“这是……”
那是一件以人皮缝合而成的连帽斗篷。
“总不能让你就这样光着身体吧。还是说你打算穿我的衣服?”
“……”
即使被他这么说,卞红仍旧没有意识到斗篷下的自己是光裸着身体,甚至也不会因此感到害羞而遮蔽身体。无论是羞耻心也好,尊严也罢,诸如此类的少女意识,仅仅因为一晚的蹂躏就被连根摧毁了。
穿衣是身为人类理所当然的权利,如今有人再度赋予她这样的权利。
直至此刻,卞红才初次体认到自己已经成了多么虚空的躯壳。
如今,她总算回想起眼泪夺眶而出时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