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瑾王府。
当朝的瑾王爷柳青衫正与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对弈,棋盘上黑子白子搅做一团,青年眉头紧锁,手中拈着一子迟迟不落。而对面的瑾王看起来则悠哉许多,斜斜靠在椅子上,拿过茶杯轻呷一口。
“严捕头,认输吧,你告了负,咱好去喝两杯。”
严佐抬眼看他,眉头微舒。“难得瑾王爷有此雅兴,莫不是知道了乱党萧清涧被俘的消息?”
“什么?萧清涧被抓到了!”瑾王似乎难以相信,手中的茶抖了一抖。
“正是!今晨在朔州古伦河一带被俘,知道您盯这事儿盯得紧,我的人跑死了三匹马,才在中午把消息送来。”
“严捕头,这可真是大功一件呐!不过……”瑾王话锋一转,面色似有不豫。“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着!”严佐抬手落子,本来岌岌可危的局势竟有松动,左上角一块儿被盘活,胜负又变得不确定了。
“呦,在这儿等着我呢。好好好,这局算我输,你这孩子……胜负心还真是强。”
严佐算准了他听到消息后必然再没什么心思下棋,果然瑾王主动告负。瑾王柳青衫与萧清涧,原本倾心相交二十余载,后来萧清涧起兵谋反,史称祁宫之乱。已被封为异姓王的柳青衫宣布与其决裂,并开启了持续十余年的“杀萧”。
“杀萧”是一个行动代号,直白到不能更直白。找到他,杀掉他。
萧清涧,这个亡命之徒,逃了十多年。四年前他首次落网,被关押进天牢。是盗墓之王何千春带着何家六子从朔州秘密赶来,避开天牢底部层层炸药,把盗洞准确的挖到了萧清涧脚下。何千春赌上何家的血脉救出了他,萧清涧得以再度亡命天涯。
“好好儿盯着点儿,等逆犯萧清涧被押送回来,我将在王府设宴,为你们六扇门庆功。千万要小心,别让他在路上走脱。”瑾王道。
“您放心,这次我们也算下了血本,力求将逆犯押送回来,接受律法的审判。”严佐对此很有信心。
萧清涧逃亡数十载,一朝伏法,瑾王对天牢颇不信任,于是着令下属将其关押至大理寺。
长安帝对此则并不关心,祁宫之乱的直接后果就是当年的许长安掌控了御林军。三月之后润景帝暴毙,死前留下手谕传位许长安,这其中关窍,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若不是瑾王力争,当年大赦时萧清涧就应被免了死罪。
“杀萧”开展数十年,终于有了结果。瑾王府的宴会定在四月十八,众多朝臣都来捧场。这天王府内一片热闹,大家推杯换盏。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唯瑾王一袭柔软的棉布长衫,静静站着。他是瘦削而高挑的人,像一竿竹。
几轮歌舞看下来,大家都有些乏味。不知是谁提了一句瑾王新纳的小妾,名叫秦征,传闻是公孙大娘的传人,剑器之舞且有着几分架势。有人开始起哄,瑾王也不以为意,差使仆人去叫。
秦征来了。她是个纤纤弱弱的小姑娘,身量未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她穿一身白色练功服,腰上扎着一把红绸,手握分水峨眉刺。
严佐突然就热了起来,他对幼女的喜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边秦征起舞,峨眉刺的锋锐在空中划出道道银光。女孩儿的腰身极为柔韧,纤腰一拧,峨眉刺就能轻轻松松改换方向。她已开始绕场,在每一位宾客面前舞蹈。来到严佐面前时,她的右手刺平平伸至桌布边缘,微转手腕一个斜挑,桌布飞出,酒壶酒杯和几样小菜高高的一跳又重新立在桌上,酒水一滴未洒,众人大声叫好。但这还不算完,分水峨眉刺第二次来袭,目标仍是严佐,隐隐有邀战之意。
严佐也不扫兴,拔出腰刀,一跃便跃至场内。秦征与他对视,眼中哀凉一闪而逝。二人对攻,兵刃相交之际,女孩儿的峨眉刺微微颤动,眼神楚楚可怜。
严佐忽的就起了邪念,柳青衫二十几个小妾,对眼前这一个他又能多在乎。自己刚抓到了萧清涧,在瑾王心中的地位一定会有所提升。剑器之舞不过是种表演,实战自是不行,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孩儿。秦征双刺齐出,严佐举刀相格,他在手上故意加些力道,峨眉刺脱手而出,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秦征被这力道激的后退,严佐长臂一舒,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秦征微微战栗,这让严佐更是心生怜惜。他没有松手,而是转向柳青衫道:“瑾王爷,臣想讨个赏赐。”
“你想要她?”柳青衫一抬眼皮,望向秦征。
“没错,王爷真是慧眼如炬。”
而秦征在柳青衫的注视下,双腿发软,若不是严佐扶着她的腰,此时她恐怕已经委在了地上。严佐虽觉得奇怪,也只当是小女孩没见过世面,又对瑾王心存畏惧。
柳青衫耸耸肩膀,神色平淡的问秦征:“那你呢,愿意跟他走吗?”
气氛不大对,许多人在心里想。
秦征双唇动了一下,没有说话。严佐冲她笑道:“别怕,我尚未娶亲,你跟了我不会受委屈。”
这话说的也是巧妙,听着让人安心,却又没给什么承诺。秦征于是下定了决心,勇敢的直视瑾王的眼睛。“我愿意,我想跟他走。”
柳青衫把手指搭在下巴上,微微低头错开她的眼神。“你再说一遍。”
依旧是语气平平,严佐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寒噤。秦征也像被吓着了,犹豫着说不出话。
柳青衫邪气的冷笑,月光下,他阴柔的面容更显清冷。
“贱人!”他突然拔出左手边护卫的腰刀,朝着秦征掷去。刀身穿过秦征的腹部,她喷出一口鲜血,仰面跌倒。
“这个贱人,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胆敢勾引六扇门的严总捕头,真是死不足惜。”柳青衫怒道。
少女两手握着刀柄,由腹部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下身。她双眼圆瞪,一会儿便断了气。
柳青衫指挥下人将尸体抬走,他不再看严佐,自顾自的举起酒杯向在座宾客敬酒。
严佐一个激灵,酒全醒了。他急忙单膝跪地,抱拳道:“是属下逾矩,还请王爷责罚!”
“罚你做什么。”柳青衫笑如春风。他拿起一只酒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严佐的肩膀,将酒递给他。
严佐便也和气的笑着,接过酒杯与柳青衫对饮。
这场宴饮持续到后半夜,柳青衫将大醉的朝臣一个接一个送走。严佐去了青楼找新来的女孩子泄火,秦征的尸体被埋在了后花园。
柳青衫回到卧房,拉上窗帘,也不点灯。他早年跟随戏班走南闯北,吹啦弹唱样样精通。此时摸黑拿过胡琴,咿咿呀呀拉了起来也是顺手得很。瑾王府的人早已习惯他深夜拉琴,这位异姓王爷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爱好。
今夜拉的是《青衫曲》,“世人弃我柳青衫,一声长叹,无人敢言……”他声音柔美唱腔婉转,一曲歌罢,坐在床上对着无尽黑夜怔怔落下泪来。
窗外星光漫天,却被他遮起来。
云贯青已经熄灭。
于是对他而言,所有的星星都不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