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魏老师的那堂课真是笑翻了一群人。这群人是来听课的,这节课对魏老师来说是决定命运的一节课,可想而知,魏老师在课前做了怎样的准备,无奈百密一疏,还是出了岔子。魏老师教的是拼音,他很认真地教学生念几个词的拼音,念到“黑板”时,他竟然还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十分认真地读道:“黑板”的“黑”。他把第二个“黑”的音读成了“he”,因为这个“黑”字在我们方言里就念“he”,整个念成了“hei ban de he”。魏老师特别清晰的声音,加上万分庄重的表情让全场的听课老师笑得捂着嘴直喊肚子疼。当下,魏老师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脸一下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给魏老师评分时,几个人一致评了不合格,魏老师想从民办转正的梦想再次破灭。
事后,年轻的刘校长极力安慰魏老师,说以后还有机会的,你们民办老师的问题,国家一定会妥善安排的。说完,自己想起了课堂上的那一幕,也差点笑出声来。
魏老师脸色惨白,心里内疚不已,羞愧地说,我怕耽误学生……刘校长接过话茬说,我们农村教师紧张,缺了你不行啊,你不能太往心里去,还得坚守岗位。
让魏老师想不到的是,第二年,国家实行考试,考过了直接转正。怎奈魏老师水平实在有些低没有过关,本来魏老师就是出工受了伤村里照顾才进的学校。第三年,据说拿些钱可以买成正式的,可魏老师一人承担着家里几口人的开支,只好叹息放弃了。第四年,文件上讲,当地只剩下少量民办教师,都可以直接转正。这下才雨过天晴,魏老师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大家都打趣说,你看,迟饭是好饭哩。魏老师也像年轻了十岁,每天把学校里的事抢着干。
然而,好景不长,大学生蜂涌而至,全县的教师严重超员,年过五十五就得退休。魏老师正好够线,只好恋恋不舍地回了家。学校注入了新鲜血液,各项工作都变得正规起来。有了专门的教导处,后勤部、团支部等,各司其职,各负其责。
各部门的目标都明确了,工作反而做不好了。学校里草坪里的草长荒了没人管,厕所里的茅粪流到了外面,恶臭扑鼻。后勤部里的那些小青年都是托关系进来的,拿工资不干事儿。他们嫌脏,这些地方就成了学校里的引人注目的“景观”,刘校长也多次被上级领导批评。也是,“文明不文明,关键看卫生”嘛,更何况是个学校?
因为学校的资金太紧张了,刘校长就想找些以前的老同志来。他想来想去,眼前就浮现出魏老师那天难舍的神情来。一个电话打过去,魏老师爽快地应承下来。十分钟不到,魏老师就风风火火地赶了来,我们一见他,都大吃一惊,两年不见,他的头发一下子白了大半,腰也佝偻了,与从前判若两人。我们问他:“你赖着不退休,谁也不会赶你,你看又提了工资,你可吃亏了。”没想到老魏涨红了脸:“我教不好学,可也拿着国家的工资哩。”他大概又想到了那个“黑板的黑”,脸上的窘态又显现出来,让人不忍卒看。
魏老师马上就进入了角色,把家里的镰刀拿来了,把草平平整整地剪掉,整整齐齐地码在过道上,走的时候,又把它们放在一辆手推车上拉走,样园里顿时清清爽爽的。臭哄哄地厕所被魏老师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煤渣铺陈得干干净净,溢出来的粪便被他拉走了。他说要送到地里浇菜,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家里早没地了,他出钱让人家又拉走了,以前粪便可以卖钱,现在让人白拉都没人要。
有了魏老师,学校的面貌焕然一新,让刘校长欣喜不已。魏老师有事没事就往学校里跑,碰上什么事就伸把手,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人竟然看着也年轻了。刘校长偶尔对魏老师开玩笑: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了呀,我可没工钱给你啊。魏老师脸一红,嗫嚅着说,我连个黑字都念不好,我欠学生的太多了。
刘校长正色道:魏老师,你教过的学生里现在有的当了镇长,有的当了局长,除了知识,你教给他们的东西可是让他们受用一生的啊!
听了这话,久违的笑容重新在魏老师脸上绽放开来。魏老师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笑了,他拍着胸脯说:以后,我随叫随到,您只管使唤我。大家这时才豁然明白,要不是刘校长这句中肯的评价,那个“黑”字也许就要成为他一辈子都要背负的枷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