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S大,微微的凉。深秋的校园,校道上的落叶总是扫也扫不完。
苏晚一步踩在一片金黄的叶子上。乐此不彼地从头走到尾,然后又折回来,再走一遍。又一遍……
有些曲子,你偶然间听到,很是喜欢,却无从得知它的名字。
有些书,你无意间看到,记下名字过后特地去找寻,却找不到,“本店没有此书”or“卖光了”。
有些季节,它来的那么悄悄,你发觉它的存在时,它已然过半了,你留恋不舍,它还是一下子就过去了。
比如说,秋天。苏晚最喜爱的季节。
身在秋天中,真好。
可秋天马上就要过去,她现在就开始不舍了,可不可以用一个木匣子把它关起来呢?
但不行,这样的话,秋天也就失去它原本的灵性了。
花开花落,缘聚缘散,云卷云舒。
就像有些人,她再不舍,也不可能用匣子把他装起来。
她知道,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不断地有人进来,也会有人离开。离开了,然后再进入别的人的生命。她一直秉承着,生命的灿烂与否,要靠自己去主宰。对每个进来的人,道声欢迎;对每个离开的人,祝声好运。
只是,亲爱的,当我孤立在十字路口,想起你含笑的双眸熟悉的脸,风中飘扬的我的长发,轻缠你心;想起每个清晨,先起的你总是帮我热一杯牛奶,在你出门上班前叫我起来喝,为让我多睡一会,但又不想让我睡到天昏地暗。你怎么真的如此离去?你可知道:我非常的想念你!
但是,我连打电话给你的勇气都没有,是我先再次离开,是我说的不要婚姻,是我在你头也不回地走出那扇门的时候,也没有开口挽留。
电话响起,是秦柘。“小晚,你在家还是在校园里,我现在在大礼堂门口这边呢。”
“……我在湖畔的亭子里。”
“好,你在那里等着。我过去找你。”
这些天,他老是有空就来S大陪她。说什么认识新朋友要多了解,顺便温习他已逝去多年的大学生活,青春过往。
苏晚听着也就信了。她这段时间精神好像都很恍惚,像是在做梦般,思绪杂乱无章,没有逻辑,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片段,然后生出许多感慨。
但有确确实实地每天都会太阳东升西落。有个人陪,总是好的。那样,会证明她还活着,会有知觉,还会微笑——才不至于在不知不觉中被孤寂给湮没掉。
不一会儿,秦柘就出现在她面前。秦柘穿的一身休闲,看起来像是年轻的老师。岁月毕竟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沧桑,不可能像凌然,那次和他走在M大里,不是认识的话几乎没有人会怀疑他们不是学生。
为什么,她最近一直想起这个人呢?苏晚再次惊觉,再次警告自己,要正常,我还是我自己,要微笑。
于是,就天衣无缝地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对秦柘到来的欢迎。
秦柘的手背着,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苏晚配合地作出好奇的表情:“你藏了什么东西?”
他大约知道她心情不好,每次来总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呢!让她在这个越来越冷是季节里觉得一丝温暖。
但是她也不是没有知觉,不是没有感觉到秦柘目光的日渐灼热。似乎真如S大商学院学生认为那样,他们是一对情侣。
“你上次不是说听李丽师妹说,S市东区xx店的蔬菜煎饼很好吃,一直很想吃,但又懒得去那么远吗?我给你买来了!是用保温盒装着的,还温着呢!”
孕妇很明显的一个特点,突然心血来潮很想吃什么东西。
苏晚看着那个保温盒,心里一阵暖流涌出……除了凌然,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细致地好过。不管他出于什么意图,她都很珍惜这份心意。
但是当打开盒子看到那个蔬菜煎饼的时候,一股子油腻的味道扑鼻而来。苏晚顿觉反胃,转头捂嘴干呕了好几下,才缓过来,连忙把保温盒胡乱盖上塞回秦柘手上,“快拿开!”
最近,她犯呕吐越来越严重了。
苏晚等呕吐感过去,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没办法,早孕初期都是这样。”
种种细微疑惑的迹象联系起来,以秦柘的精明,怎么会一点也不察觉出什么。但听到苏晚这样直白的说,他还是觉得很心疼,心疼这个女孩子,明明伤痛却依然努力地笑,这样的骄傲,与倔强。
看秦柘的反应似乎听到了苏晚后面的那句话,又似乎没听到,或者是早就知道,完全能够理解的样子,只淡淡笑着:“没关系!下次你想吃什么我还是会买的,即使结果你会突然又不想吃了。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诚意你感受到了,不是吗?那我的目标就已经达到了。”
“秦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小晚……我想照顾你。让我来照顾你和孩子,好不好?”
没记错的话,他的公司是在城南,却跑到城东买了蔬菜煎饼,再带到城西的S大来给她。女人可以不被一个外在条件很优秀的男人吸引,因为青春会老,因为钱多并不代表一定幸福;但是却无法对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还对你很好很用心的举动完全不感动。他的地位根本不需要他做这样细琐的事了,但是他却乐意为你而做。
苏晚看着秦柘的脸,那脸上写满诚挚与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你知道我有孩子,还……”
“我知道。……因为爱你,所以也会接纳他(她)。因为,他(她)是你不舍的一部分,不是吗?”不是没有挣扎过,想我秦柘,凭什么要娶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但是,因为那个人是你,我可以包容。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和你在一起,我十年来黑暗的内心世界里第一次出现的阳光……
苏晚忽然笑了,“你是想和我谈恋爱,还是想和我结婚?”
秦柘:“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愿意结婚,我自然也是乐意的,但是我还是希望等你足够了解我,再决定是否要从此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想给你足够的时间,来爱上我。
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这句话,深契苏晚心。
只谈一次恋爱,怎么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最适合你的?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呢?
秦柘说不定就是那更合适的,至少,他懂得她的想法——“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好。”
那一刻,秦柘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光明里。
*********
秦柘没有空每天去S大陪苏晚,有时会把她接来,就让她在他的办公室里上网,看书,睡觉什么的。而他就在一旁办公,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感觉,让他内心觉得很充盈,似乎一直空缺的某块地方,终于被填上。
但是,心里又隐隐的不安。看到她经常走神的样子,有时,他叫了她好几声,她才会反应过来,然后对他歉然的笑。
每次他为她做一点小事,比如拿饮料给她喝,她都会说谢谢;用指尖帮她拭去嘴角的饼干屑,她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明明她就在他的面前,可他总觉得她的心还在遥远的地方,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也许,还需要久一点,再久一点。他对他自己有信心。
*********
十二月底,秦柘一直忙的不可开交,为公司年终总结的事。元旦的前夕他们公司还有聚餐,作为总裁,他不得不出席。虽然这一个多月来,很多人都知道了秦柘和苏晚是情侣关系,但是苏晚还是不想在正式场合当众和秦柘一起出现,所以拒绝了秦柘请她一起参加他们公司聚餐的邀约。
12月31日这晚,苏锦年受邀出席学校的新年晚会,本想叫上苏晚也一起去,苏晚拒绝了,只说她自己有安排。他以为是和秦柘有约,也没往心里去。对待女儿感情的事,苏锦年一向不过多干涉,由她自己作主。只提醒她怀孕期间要小心照顾自己。
元旦,元旦。“等我到今年结束,明年的元旦我还没回去,你就不要再那么傻傻的等了。”手机里,这条信息她一直不舍得删。其实,所有他发来的,或者她发给他的信息,都不舍得删。
是不是,如果没有那次在西餐厅的相遇,这个时候,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告诉他:“元旦还没到,我回来了。”
苏晚捧着手机,定定地看着那条信息。恍惚地走在S大的校园里。完全没有注意脚下,的阶梯。
忽然,苏晚不知道踩到了什么,石子?或许别的东西,反正无从考究了。脚步一个不稳,苏晚摔了下去。
终于停止滚动时,苏晚只觉得,痛,肌肤与地板狠狠相撞摩擦的痛,还有,下身,蔓延到身体深处的痛……
苏晚努力地撑起身子,想看清些什么,却发现夜太黑,十余米外高高的镁光灯光线到了这边,还是太昏暗,她什么也看不清。然后,她的意识就昏了过去。
“啊!这里有人摔倒了!天!流了好多的血!快,快叫救护车!”
路上本来稀稀落落的行人迅速聚集成一个小圈子。
有个女生突然叫起来,“啊!我认得她,在秦柘师兄的演讲会上!她不是秦柘师兄的女朋友么?……”
当秦柘接到电话匆匆离开宴会,赶到医院时,苏晚还没有从急诊室出来。
陪送苏晚来医院的S大的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见到秦柘,其中一个女生把苏晚的手机交给秦柘:“手机好像摔坏了,我是取出里面的电话卡放到我的手机上,找到秦师兄你的号码的。”秦柘郑重谢过他们,让他们先回去了。
半个小时后,急诊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请问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我是。”
“你是病人的先生吧?”
“……是。”
“你的妻子已经抢救过来,只是孩子没办法保住,……流产了。”
秦柘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喜还是悲。自然是高兴苏晚没有大碍,但她失去了孩子,作为男友理论上他该难过的,即使那孩子不是他的,他也承诺过会将孩子视如己出,为什么,他私心里竟有一丝窃喜,因为她和那个男人的最后一点牵扯,没了。
他以为,只要他加倍地对她好,她迟早会感动,进而心动,从此安心地跟他在一起。
他只认定是那个男人抛弃了苏晚,所以苏晚才如此伤心。恨那个男人不懂珍惜苏晚的好,但又庆幸幸好他不懂得珍惜,否则自己就不会有机会了。
或许还另有隐情,但苏晚不说,他也从来不问她和那个男人的故事,他怕知道他们在一起的细节,他会嫉妒的发疯。所以,也根本不知道,苏晚和凌然并不是因为不爱了而分手。
雪白墙壁的病房里,雪白床单的病床上,躺着面色苍白仍在昏迷中的苏晚。
秦柘坐在病床边,心疼地握住苏晚纤柔的手。
忽听得苏晚连叫一个名字,“凌然,凌然……对不起……”
直到第二天中午,苏晚才醒来。睁眼第一个看见的是秦柘,眼里竟似有一丝失望。她以为是谁?那个叫凌然的男人么?
苏晚颤声问:“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秦柘,似是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是。”秦柘没法撒谎,反正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本来以为苏晚会哭的,但她听了以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哦。”
很久没有再开口。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
秦柘喂她吃东西,她也不理。
最后秦柘没法了,只得说,我昨晚打过电话给你爸爸了,他可能等会会来。苏晚缓慢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是一声淡淡的,“哦。”
不一会,苏锦年真的来了。
苏锦年让秦柘先回去休息,“你昨晚就陪到现在了吧?先回去休息吧!别把自己累坏了。”
苏晚诧异地看了秦柘一眼,似乎又回到了平时的她,歉然浅笑地向他道谢,也叫他先回去。或许,当初,自己不该因为需要有人陪而答应在一起。他的全心全意,她受之有愧。
秦柘只得先退场,出去时轻轻地带上门,却听见苏晚说:“爸爸,我想回澳大利亚。我想回去和爷爷他们一起。我以后都不要回中国了。”
在昏迷的时候,她叫的是凌然的名字。
在醒来的时候,明明在她身边的是他,她却似乎没有看到他。她似乎,根本没有想起他呢。即使,他就在她的眼前。
……她想要回澳洲,那他呢,他算什么?
秦柘从口袋里掏出,苏晚的手机,和手机卡。……手机修好再给她吧。
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把卡换到自己手机上,找到某个名字,按下拨通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