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汉舒飞奥值得骄傲的东西不多。他在荷城纺织研究所从事文秘工作已有十来年了。他似乎什么都爱好,运动、弈棋、钓鱼、打牌、摄影、绘画,但哪一样都不精,浅尝辄止。对待爱情,他也是如此,三十五六岁了,谈过几个对象,心情不佳,未能投入,所以都没什么结果。他也把这一切都看得很淡。
不过他的私心里很看重一样东西。他曾经有过一双天蓝色的细绒线手套,这是慈母生前为他编织的。他戴了几年,仍像新的一样,这主要是他十分珍惜所致。可惜的是,在去年冬天,他失落了其中一只。失偶的手套是无法戴的。他很伤心,伤心之余,他对留存的这一只手套倍加珍爱,并做了个补救的措施:一是,给这只失偶的手套摆个姿势,为它拍了一张照片;二是,把手套列入珍藏品,让它在小卧室占一个显眼的地盘。
舒飞奥睡床的枕边是一面板壁,他把一些很别致的东西粘贴在上面,什么照片啦,纸花边啦,古钱币啦,等等,很有气氛的。现在,他就把这只手套粘贴在壁板上,还在手套的掌心别上一枚伟人像章,有朋友来他的卧室小坐,视线被吸引的,总是这只天蓝色的细绒线手套。
隆冬来了。在一个雪天,舒飞奥刚出门,又踅回来,把枕边板壁上的手套卸下来。他的右手戴了它,出了门。
雪花飞舞。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踯躅着。当他来到公园大门口时,看到一对对情侣穿着时髦的冬装,亲亲密密地进进出出,心里有种别样的滋味。他步入公园,走到一棵雪压枝头的腊梅树下,腊梅花的香气一阵阵袭来,雪天雪地里也就有了温馨。不远处传来一串串女子的笑声,那一边聚集了一些年轻的女子。是哪个单位在搞什么活动?还是联谊聚会?他无端地猜度起来。突然,他“噢”了一声,舒出一口热气,脸上的笑纹异常生动地荡漾开了。他有了一个奇思妙想。他踱到公园大门口,瞥了一眼停在门侧的一大溜自行车,车子都是女式的。他在无人注意的空档把手套抛向半空中,看着手套往下坠落,落进一辆自行车的车篮里,他的嘴角牵出一丝笑纹。
接下去的日子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春天的到来,也是在等待他的奇思妙想的反馈。
一天天过去了。没有关于失偶的手套的一丝反馈。舒飞奥不由得在梦里叹了几回气。
雪融冰消,春天来了。舒飞奥这一阵子热衷于搞摄影,投出去的作品居然大多被采用了。特别是他的那幅题为《失偶的手套》——画面就是那只天蓝色的手套——那是他半年前摄制的,竟获得了由《人间摄影》杂志举办的创意大赛的金奖,还被刊载在那个杂志的封面上,色彩绚丽,效果奇佳。
也就是那个金奖的奖金——3000元,汇到他单位的次日,他半躺在床上,反复细看这张款额不菲的汇款单,突然,床头的电话铃声响了。
是一个很陌生、很温柔的女声:“您好!您一定会惊讶,我会给您打电话。我估计,您不会猜到我是谁。简单地说吧,我也是个摄影爱好者,最近看到您的大作《失偶的手套》……”
舒飞奥感到太突然了,打断对方的话,问:“喂喂,您有没有搞错?您知道我是谁?您是要给谁打电话?”
对方不紧不慌地反问:“难道您不是舒飞奥先生?”
舒飞奥捏紧话筒:“对,对,我就是舒飞奥,我是摄过一幅照片,题目是叫《失偶的手套》,怎么,您感兴趣?”
对方说:“您的《失偶的手套》太棒了,我很喜欢,想拜您为师。我要补充的是,我有这样一只手套——数月前,我的单车停在公园门口……”
“事情真是这样?您不骗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地问。对方已搁下电话。他的心怅怅的。
不久,有一位俏丽的年轻女子造访舒宅。她把那只天蓝色的手套递给主人,落落大方地说:“我叫殷紫花,在市妇联工作,这只手套大概是您失落在我的车篮里的……”
舒飞奥的心怦怦直跳:“谢谢,谢谢!请坐,请坐。”他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少顷,殷紫花又从坤包里摸出一只与车篮里那只手套大小相配、色泽完全相同的新手套,诡秘地说:“喏,这只手套是我一年前在榆树路小巷口捡到的。因为我喜欢它,所以一直保存着。”
他睁大眼睛,喃喃地说:“世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巧的事?这么巧的事?”他一手捏着一只手套,激动至极。
殷紫花淡淡地一笑:“巧?是巧了点。巧,才是缘分哩。”
“您说的有道理,有道理。”他附和她,把一只手套戴上左手,又把另一只手套戴上右手,不知该如何款待这位年轻的女宾。
“好了,我该走了。我在电话里说过,我要拜您为师,看来您不会不乐意吧?”
“乐意,乐意,愿为您效劳。”他送她至门口,突然转念问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殷紫花噗地笑开怀:“这还不容易?打个电话给《人间摄影》杂志了解一下就行了。”
他挠了挠头:“是的,是的,这个办法很好,我怎么会想不到呢?可见我的智商不怎么的。”
她说:“别谦虚了。不管怎么说,您的情商不低啊。”
又一年雪花飘洒的时节到了,舒飞奥和殷紫花结婚了。
新婚之夜,新娘向新郎道出实情:“其实,我只捡到过一只手套,就是车篮里的那一只;另一只,是我自己编织的。”
舒飞奥拥着殷紫花,眼眶湿润了,“我知道,我知道。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新旧程度毕竟有些差异。上苍把你赐给我,这已经够了,我还图什么?”
“爱情只需要机缘和真诚。爱情不必画蛇添足的。”她轻轻地说。
“是的,是的……”他把她拥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