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躲在云里面。
两条黑影从天台的楼梯一路向下,绕过长长的走廊,像百鬼夜行抄的鬼魅,一路奔向灯光昏暗的选手宿舍。
“能参观一下男生宿舍吗?”方星辽自说自画,把头伸进房门,斯未寓缩入门内,抬手推着她险些被门夹住了她的脑袋,好气又好笑地说:“得了吧,别想用那种参观男洗手间的表情偷看我房间。”
说完,他推一把她的脸,笑着关上门。
“真小气,也不说一声谢谢我送你回宿舍!”她吧嗒着嘴抱怨,插着腰站在他房门前,等了一会儿,见他真的没有再开门的意思,才死心地离开。
她才离开不久,那扇房门便悄悄地打开了。
斯未寓透过门缝的宽度,凝视着与黑夜浓在一块的瘦小身影,脸上呈现出若隐不明的黯然表情,而他左耳上那一枚白亮的耳钉,此时,也黯淡得失去了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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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雪声的房间里,没有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
“还没有回来?”方星辽拉了拉门把手,确定屋里没有人,才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仍是空屋一间。
同屋的康莉香还没有回来,应该是卯足了劲,在排练厅里练习,百强赛终赛是迫在眉睫,似乎每一个人都很紧张,这种时刻,居然还会有人在忙着管别人的闲事,例如她,例如祈雪声。
“唉,我为什么这么好?这么纯真?这么善良?我完全可以不管你!你不是有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嘛,还跟人家搂搂抱抱!花心鬼,劈腿王,干嘛还要在我面前流眼泪!去她面前哭啊,去啊!”
方星辽扔掉鞋子,跳上chuang,抄起一只枕头,把它当成是斯未寓,又戳又打又掐,无所不用其极地凌虐了一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它抱在怀中,喃喃自语,“应该,很伤心吧,因为爱着卡西法老师啊,真是的,还说什么是自己杀掉老师的傻话。”
将枕头向上扔得老高,她大叫一声:“斯未寓是大傻瓜!”
因为强烈的背叛感,而被蒙住了眼睛,只看到坏的部分,而当卡西法死后,所有美好的回忆又重新回归大脑——第一次的称赞、第一次的手握相助的教学、第一次的双人钢琴、第一次……如父般厚重的爱,如师般严苛的爱,无论卡西法后来做了什么,他造就了斯未寓,将如璞玉般的少年真正打磨成辉碧漾波的美钰,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震铃响起,Z——Z——
方星辽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号码,她撅着嘴,不是很想接,但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喂?”
乍一接通,对方却没有出声,有些奇怪的静寂。
“喂?”方星辽又喊了一声,“不说话我挂啦。”
“呃,嗯,是兔子猫吗?”
兔子猫是方星辽在网拍上的昵称,一听到这个名字,她马上明白是有生意上门了,因为之前,她刚刚把从狄克那里得到的雪狼乐队演出门票,挂到了网拍上拍卖。
似乎有哗啦啦——银子进帐的声音响在耳边。
虽然对方根本看不见她的脸,但一丝属于商人的谄媚之色迅速爬上方星辽的眼角,清清嗓子,“是,我是兔子猫,你是在网上看到拍的门票了吗?”
“是的,我愿意出你开的价格,但我要今天晚上见面交易。”
今天晚上?
方星辽一愣,看了看床头的钟,八点四十分,刚刚在天台跟斯未寓耗太长时间了。
“不好意思,我是不见面交易的。帐款付清后,我发一日快件给你,如果你人不在DIMO市,我也可以用火车托寄……”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出声,“可以,不过我要收到货后,再打款。”
“这不合规矩。”收货后付款,网拍里又没有中介付款软件,如果遇上王霸天怎么办?方星辽咬了咬唇,猜想对方可能是怀疑她的可信度,沉了沉,继续游说:“你可以看我之前的交易记录,比这个门票贵的东西,我都有卖过,而且有很好的评价度,我不会为了做你一家生意,把自己的生意搅黄了。”
“你说的那些记录,很容易做假的,而且东西卖的这么贵,根本是做一单宰一单。”对方的声音里有丝冷嘲,随后又放软了些,似乎是真的很有心做成这笔生意,“而且,明天晚上就开演了,如果一日快件出了意外,我付了款,却没收到票,错过演出,像这种事你可以负责吗?”
方星辽鼓着腮帮,盘腿坐在床上沉默了很久,才嚅嚅地开口问:“你在DIMO市吗?”
“在。”
叹了口气,道:“那,九点半,开虹路可乐果吧,可以吗?”从电视台打车去开虹路,要二十分钟的车程。
“好的,那稍后见。”
挂上电话,方星辽从衣柜里拽出腰包、帽子和外套,穿戴好之后偷偷摸摸地出房门。
电视台曾经没有明文规定,但由制作助理口头传达过,禁止在比赛期间不经同意的外出行为。虽然她不止一次偷跑出去,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一做。
快到出口时,她突然有些不安的感觉涌向心头,刚才的电话里,对方一直坚持要见面交易。她做网拍也也三四年了,以前经常听一起做的拍友说遇见色狼或坏人什么的,但她一直很小心,只发一日快件和火车托寄,所以从未出过事。
“万一遇上色狼怎么办?”其实应该想,如果色狼遇上她怎么办?
歪着头想了半天,她终于决定,还是去,但是要带帮手。
她像个小偷一样,摄手摄脚地摸到男生宿舍,在斯未寓的房门口窸窸窣窣,猫着嗓子喊了半天,屋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拨着他的号码,听到一股铃声从屋里传来,却无人接听。
“去哪里了?”刚刚回来又出去,是去找祈雪声了吗?
方星辽像个怨妇般,气呼呼地踢了门三脚,不甘心地转身离开。
避开工作人员,方星辽一个人打车到了开虹路。
此时,距离约定交易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她在路边的小吃摊上买了点杂七杂八的零嘴,坐在可乐果吧门口的长椅上,一边吃一边等。
没过多久,就见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泊在路边,车门拉开,走下来一位穿着咖啡色连帽衫的男子,他带了一副很大的茶色墨镜,双手插在上衫的口袋里。
男子站在路边,向喧闹的人群环视了一眼,然后把视线投在可乐果吧的招牌,最后才慢慢锁定坐在长椅上的方星辽,像是找到了目标,他将帽沿往下拉了拉,弓着腰从马路对面小跑过来。
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个人很鬼祟。
方星辽眯着眼,用力地嚼着牛筋骨,咯吱咯吱作响。
“你是兔子猫?”男子站在她面前问。
她点头,递了一块蘸了辣椒粉的牛筋骨过去,对方没有接,径直坐向她身旁的长椅,她有些无趣地把东西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是要买门票的那个人。”
对方嗯了一声,双手没有从口袋里拿出来,“我要看一下票是不是真的。”
“票一定是真的,不然我怎么敢来见面交易?”方星辽从腰包里拿出票,高高地举起,但保持能让对方看清每个字的距离,正面,反面都给他确认之后,她问:“钱呢?”
“你把一倍的票价提到七倍,让只是想看乐队演出的人受到经济损失,心里一丁点也不觉得有错吗?”
方星辽有些语塞,坦白来说,对方的话很有道理,但听起来又像是想要还价,果然,见面交易就是会遇上麻烦的事。
“并不是我提的高价,现在网拍上都是这个价格的票价。而且,这个票一早就卖光了,连内部票都拿不到了,我这张票也是朋友帮忙弄到的,应该也不便宜。”
男子站起来,背对着方星辽,冷哼一声,“就是有你这种人,票价才会乱成这样。”
“难道说,你根本不想要买票,只是为了教训我,才坚持要求见面交易的吗?”这人真的很奇怪。
“买什么票?黄牛票吗?”男子的手终于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手机,拇指随意按动几个钮,便有声音响起。
那是他们刚刚的对话。
但是,他为什么要用手机录音?正当方星辽为男子古怪的行为困惑不解时,只见他拨着一个号码,说:“我要举报……有人卖黄牛票……以七倍的价格……我有录音证据……”
什么?说她卖黄牛票?
男子的表情与举动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方星辽心中一惊,把票往腰包里一塞,拔腿就跑!他想是料到她会有此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肃声道:“现在想跑吗?已经来不及了,相关管制组的人会在五分钟内赶到!”
“你为什么要报管制组?我哪里有卖黄牛票?这种票现在本身的买价也很贵,我只不过是在不亏本的情况下,稍稍赚一点,干嘛非得逼人进死胡同?!”方星辽对见面交易的事后悔不己。
“我看你根本还没有觉悟,糟蹋喜欢音乐的观众的心,把票价提到天价,无形中增加了观众的经济负担,甚至剥夺一些人的购买力!音乐,并不是有钱耳朵的专利,是任何人都可以听的东西!”男子的声音中有点难以言喻的愤懑。
方星辽被骂得有些恍神,怔忡地盯着被藏在连帽下的脸,阴影让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坚毅的鼻梁和厚实的嘴唇。
“你是谁?”她呐呐地问,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扯下对方的帽子,但被对方侧头闪避开。
他的反应让她更加狐疑,只是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弄清他的长相,因为管制组的车已经从远处的路口,转向这条马路。
不行!如果被逮现形就参加不了几天后的百强终赛了。
思及此,她猛地一推又一扯,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显然让男子措手不及,扯脱了拉扯,她向后跳了几步,同时,他也扑上来要抓她。方星辽像只跳蚤般,在他的身旁左右蹿动,就在她绕到路边时,他再一次地抓住了她的后领。
这时,管制组的车已经停靠在那辆商务车旁边,隔着车窗跟车内的人交谈之后,两名管制人员下车,朝他们俩所在的位置径直走过来。
男子扯着她的领子,将她扯入怀中,用手臂勒住她的肩膀。
情势迫在眉睫!
方星辽挣扎着,右手无意中抓住了他的连帽,心念一转,她用力扯下——连帽下,浅棕色的蓬松短发,带些天然的卷发。
人群中,惊呼声此起彼伏,一浪盖过一浪。
“啊!是他,雪狼的主唱!”
“秦文,是秦文!”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怀里的小男生是谁?”
“秦文!我爱你!”
“秦文!”
“秦文!!”
“秦文!!!”
……
方星辽趁乱摆脱秦文,慌张地冲出人群,直到跑到了很远的路口,她会稍稍放心地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刚刚发生骚乱的地方,有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簇拥着身穿咖啡色上衫的男子,上了银灰色的车。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居然是秦文!
而更夸张的是,她居然向秦文兜售他乐队演出的黄牛票!
天,这下梁子结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