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宴即将结束时,侍女们又陆陆续续上了点心、甜汤和茶水。晋王这是才携了妻子一道举杯敬窦太傅。太傅一愣,稍显尴尬地笑笑,饮尽了杯酒。而这样才算彻底打破了方才的不愉快,主客也更放开来,闲聊间和乐融融,仿佛谁也不记得方才发生过什么似的。
杂耍团正在表演叠罗汉时,王府管家疾步走进厅中,径直到了晋王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慌张的神色又带了些许兴奋。
晋王脸色一肃,站起了身来。
其余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到外间门口有人高声宣:“皇上驾到!”
喧哗立即停息,在场的人在短暂的吃惊后离席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悦落也随众人跪了下来,却又偷偷抬头去看前方。
皇帝抱着端华轻快地踏进殿,扫了一眼,面容带笑说:“都平身吧。”
江昱走上前去:“父皇,今日是竹儿生日,儿臣便请了窦太傅过来……”
“明白明白。”皇帝挥挥手,“你也是担心朕若来了,众人放不开罢。哈哈,今晚是临时起意带端华过来看看,你们不必拘礼,该吃喝就吃喝,该看戏就看戏。”
窦太傅也走上前来,慢腾腾地欲行礼,却被皇帝挡住。
“太傅年高德重,不必了不必了。竹儿生日,朕也备了份礼物。”说着,示意左右,捧上来一个大锦盒。
窦彦竹郑重拜谢后,命人收了起来。
“娃娃,你不是说想三哥哥么?怎么来了又不说话了?”皇帝侧头问抱在怀里的女儿。
端华原本搂着他脖子,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江昱和窦彦竹,听父皇这么一说,反倒扭捏起来,愣了一瞬,嘴角露笑的同时赶紧别过头去,靠在皇帝肩膀上不说话。
“哎呀,怎么啦?还不好意思了。”皇帝安抚她,转过身子,让端华脸正对着晋王夫妇。
可本在抿嘴偷笑的孩子又赶紧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这孩子……”皇帝又好笑又无奈。
“许久没见我了,都生疏了。”晋王摇摇头,自嘲地笑笑,“父皇和妹妹还是先坐吧。”
“也许孩子坐一会儿,就没这么害羞了。”窦彦竹也说着。
“也好。”
首席自然是让给了皇帝,端华也坐在了旁边,照例是内侍童辰修立身在后照看着她。
刚才一道跪拜的杂耍团又开始表演,似乎比刚才还要卖力些了。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席上的人再怎么故作轻松到底还是有些拘谨了。
悦落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几眼首席后,就不再有兴趣了,百无聊赖地看着杂耍。
旁边的窦远明似乎想找点话说,悦落余光瞟到他向自己看了好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也懒得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全当没注意到。
皇帝没坐一会儿,就起了身,晋王也跟着出去。席上的人自然都瞟到了,但都识趣地装作没看见。只有窦太傅明目张胆地盯着二人出去的方向沉吟良久,然后仰头喝干了杯中残酒。
悦落看了看首席,现在只有那个小公主坐在上面,微瘪着嘴看戏。她又把眼睛转回来看看身后,冯姨被管家叫了出去,就是刚才晋王出去的时候。她走时叮嘱了悦落不要乱走的,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悦落坐直了身子,歪头略一思量,掏出丝帕摊开在桌上。伸手从每个小碟里拿了一样点心,小心翼翼搁在丝帕上,然后包好,又揣回袖子。
一切做好后,她顿了一顿,然后弓着身站起来,离了座就要走。
却冷不防地被人拽住了袖子。她原本屏气凝神,这么一惊,吓得倒吸了口气,回头一看,却是窦远明。
“你要去哪儿?”窦远明单手支头,斜眼看她,嘴角的笑意颇有些痞意,不再像个贵公子模样。
悦落眼睛一眯,心中腻烦,就想甩他一句“不管你的事”,但想想觉得还是不太好,于是换成了:“出恭!”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听得出隐含的不耐。
“出恭还带点心的,好兴致啊!”窦远明不恼,一字一句吐得分外清晰。
悦落心里觉得他是在伺机报复自己刚才对他的冷落,气得大力扯回拽在他手里的袖子,没好气地说:“我喜欢,怎么着?”
“得了吧,你想出去?捎上我。”窦远明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明亮的眼眸眨巴着又乖巧又漂亮。
悦落暗叹这人变脸还真快,本想马上拒绝,但抬头瞥见他后面的侍女,随即改了主意,道:“带你出去可以,但你姐姐准吗?我可是没人管的。”
她特意加大了声音,大到原本专心看戏的侍女可以听到,然后回过头来看他们。
“出去?”那侍女面色一紧,稍带轻蔑地看了眼悦落,复又落到窦远明身上,一下就变得柔和起来:“小公子,可不能像野孩子一样跑出去玩啊。出恭可以,我带你去吧。”
窦远明听到她话,无声地叹了口气,悻悻地转回身子,只来得及瞥见悦落狡黠的一笑,朝他挥了挥手,一蹿就出去了。
离宴厅越远四周就越宁静,夜的气息也更浓。悦落一步步走着,直到被一片祥和的静谧所包围,已是池塘边,听不到大厅的喧嚣了,只有虫鸣时远时近地传入耳朵。
呼入的空气也轻飘飘凉沁沁的,她惬意地舒了口气,就地坐了下来。
月华如水,照亮了她此刻所在的水池一隅。这池子是建府之时特意修的,在浅水处筑了台阶直接伸向水里,若到了夏日便是个消暑玩水的好地方。而此刻还是春天,却是被悦落提早享用了。
她刷拉两下脱去了鞋袜,把双脚浸入刚刚没过脚背的水里。池水微凉,随风微微摆动。悦落便觉着那微微的凉意便柔柔地,缓缓的,传遍了四肢百骸,却又不至于太冷,只觉得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立时清醒了许多。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把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天。无边无尽的黑夜,几颗孤独的星星……泛着清辉的月亮。她静静地看着,看着,也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在涪江上的游船里,爹爹领着她看月……
不知过了多久,才蓦然回过神来。甩甩头,收回撑得有些麻了的手臂。这才想起自己还拿了点心出来的。于是从袖里把丝帕掏出,搁在两腿上。她翻拣出一块看着还不错的,刚放进嘴里,就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悦落衔着点心无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被吓了一大跳,身子猛然向后一震,差点就要跌进池水里。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华服的小女孩,正愣愣地盯着她。